众人说说笑笑,刚出了房门,一名卫士迎了上来,说是孙传庭有令,叫王泰过去一下。
“各位兄弟,你们先去大快朵颐,千万不要替我省钱! 不过,吃完饭后的眠花宿柳,莺莺燕燕什么的,你们就得自己掏银子了!”
王泰叫住了王二,大声道:“照顾好了各位兄弟! 把咱们的乡兵兄弟也带上,大伙一起吃饭。我随后就到!”
“还是王兄弟够意思!”
众将哈哈大笑,在王二和几个乡兵的陪同下,告辞离开。
院子里的笑声传来,贺人龙听的清楚,不由得狠狠骂了一声。
“这些个狗日的! 见利忘义,没一个好东西!”
高杰看贺人龙脸色铁青,低声道:
“军门,要不要去酒楼外候着,等王泰出来时,灭了他?”
“千万不要!”
贺人龙摇了摇头,断然道:“王泰是西安府守备,是地头蛇,肯定已经安排好了。你去暗杀他们,反而有可能掉入他的陷阱。这仇,以后再找机会报!”
众将都是松了一口气。在孙传庭的鼻子底下杀西安府守备,顶风作案,即便是能行,一旦被查出来,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王泰来到侧院,院中的草地上,孙传庭正在查看着地下的几具尸体,看样子很是仔细。
“大人,王泰来了。”
卫士上前禀报,孙传庭点点头,又看了一会,这才站了起来。
“大人,你唤小人前来,所为何事?”
王泰上前,恭恭敬敬行礼。
“王泰,今日之事,恐怕让你失望了吧。”
孙传庭拍了拍手,站直了身子,看着王泰。
王泰犹豫了一下,孙传庭脸色一板。
“王泰,有话直说,不要吞吞吐吐!”
王泰施礼道:“今日之事,大人处理的公正。对方虽然杀了一名流民,我乡兵也斩杀七名作恶者,就律法上而言,已经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小人不敢有任何怨言。”
孙传庭不由得一愣,随即脸色更冷。
“口是心非! 首恶贺公子逃脱,怎会是杀一儆百! 王泰,你实在是让本官失望!”
王泰正要辩解,孙传庭大手一挥,阻止了他。
“不错,本官有意放他贺人龙一马,本官还要他出兵讨贼,这是交换,并不是官官相卫!”
王泰只有抱拳道:“大人为国事担精竭虑,小人佩服之至,不敢有怨言!”
“若不是国事艰难,本官早已砍下贺氏小儿的人头,传首三军!”
孙传庭面色凝重,杀气腾腾,化为一声叹息。
“不要说本官处置不了贺人龙,便是皇帝陛下,也不敢对其轻易处置。此事贺人龙之子已经受到惩罚,就这样算了吧。”
孙传庭神色黯然,低头不语,王泰也是默不作声。
孙传庭说的不错。武将跋扈,由来已久,即便是损兵折将,便是皇帝也不敢过分追究,以免逼反了这些骄兵悍将。
王泰正在沉默,孙传庭忽然抬起头来,笑了起来。
“王泰,本官发觉,只要有你出现的地方,必有大事发生。杀伐果断,部下都是虎贲之士,谁都不放在眼里。是不是这样?”
王泰心里一惊,赶紧上前施礼道:“大人,小人所做之事,件件都是被逼无奈,件件都是为了百姓。大人明查!”
“你说的不错! 若不是看在你一心为公的份上,就凭你部下射杀七名秦军将士,本官也会拿你问罪!”
王泰微微笑道:“大人,你这算不算是官官相卫呀?”
“王泰,你配额两千乡兵,手下却有四五千人,不知这是不是公心私用啊?”
王泰心惊肉跳,赶紧肃拜道:“大人,以流民护佑乡里,给他们一碗饭吃,不让他们做贼,这也是小人的无奈之举。还请大人详查。”
孙传庭看了王泰片刻,终于转到一旁。
“王泰,以后做事,还是要小心些,秦王府、郑子羽、贺疯子,这些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可是要当心啊。”
孙传庭意味深长,王泰心里感激,赶紧肃拜道:“多谢大人教诲,小人一定铭记在心!”
“王泰,你倒是多才多艺啊!”
孙传庭看着王泰,眼中有了几丝笑意。
“听说你在西安城青楼买醉,还留下一首名曲,叫什么?笑傲江湖?,可有此事?”
王泰尴尬一笑,点头道:“大人,那只是小人心忧国事,感物伤怀,一时糊涂,还请大人见谅!”
见王泰汗水直流,孙传庭摆了摆手,哈哈大笑了起来。
有王泰压一压这些骄兵悍将,他也省心一些。而王泰犹如恃才放旷的士子一般,竟然弹琴创曲,让他又多了一分亲近。
读书人之间的亲近。
孙传庭笑完,猛然手指着地上的几具尸体开了口。
“王泰,这几具尸体,是你的乡兵用火铳打的?”
王泰仔细打量了一下,点头道:“回大人,正是小人的乡兵所打。”
“当时双方相距多远?”
“回大人,大概有50步左右。”
“五十步破甲!”
孙传庭吃了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王泰。
“王泰,你确定是50步破甲?”
“大人,乡兵们的火铳,平日里70步就可以破甲。当时双方的距离,应该是50步左右。”
王泰回答完,心里面暗暗后悔。
不用说,抚台大人又盯上了他的火铳。
“王泰,你倒没有藏拙。”
孙传庭沉吟道:“听人说,你的自发火铳是洋教士所造,威力巨大,想不到传言竟是真的。”
他看着王泰,沉吟片刻,才开了口。
“王泰,我下面的话,你可要记在心上!”
“大人有话直说,小人洗耳恭听。”
王泰赶紧肃拜称诺。
“王泰,你私造火器,难道不知道国法难容吗?”
王泰大吃一惊,额头汗水涔涔而出。
“大人,小人所铸造之火铳,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小人当日想向大人求得自造火器,大人不置可否,小人只好私下铸造。不过,小人自己造的火铳,都用在了乡兵身上,绝无私下买卖,大人详查。”
孙传庭看了看满头大汗的王泰,缓缓开口。
“王泰,从今天起,你可以自造火器,但不能有半点私心,你能做到吗?”
王泰先是一怔,随即大喜过望。
“小人多谢大人信任!”
可以自造火器,就可以光明正大,不再像以前一样偷偷摸摸。
“王泰,你先别急着高兴。”
孙传庭沉吟片刻,这才开了口。
“你是西安府守备,又是陕西团练总兵,自造火器,也未尝不可。但本官有一个条件,你要是答应了,你自造火器,名正言顺。你若是不答应,就当本官没说过。”
王泰心惊肉跳,苦笑了一声。
“大人,看来你心中早有打算,小人是不答应也不行了。”
“你是别无选择。”
就在王泰忐忑不安之时,孙传庭已经开始了他一贯的强买强卖。
“1000把自发火铳,20万颗弹丸,你觉得怎样?”
孙传庭,终于亮出了他的爪牙。
“大人,这自发火铳要求甚高,制作起来太慢,花费太高,小人每月也只能造两三百把而已。”
王泰心惊胆颤,微微沉思片刻,也亮出了他的底牌。
“500把火铳,10万颗弹丸,大人觉得怎样?”
“王泰,你小子敢讨价还价?”
孙传庭脸色一变,语气强硬,不可质疑。
“好,500把火铳,10万颗弹丸。不过,你要在一个月内造完,一把不缺地交到本官的手里,否则就是军法从事!”
王泰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位抚台大人,当真是霸道,处处以权压人。不过,看着他一心为国的份上,就遂他的愿吧。
他猛然想起一事,低声问道:
“大人,你要这么多自发火铳,一个月完成,莫非是有大的战事?”
秦军自有火铳,孙传庭又要这么多自发火铳,看来是为一场恶战在做准备了。
“凡事未雨绸缪,预则立,不预则废。我感觉流寇已经是强弩之末,恐怕要窜入他地,所以……”
孙传庭看向了王泰,问道:“王泰,我来考考你,你说,流寇要是想从陕西逃出生天,会从那里突围,逃入何地?”
王泰心中一震,看来历史上的潼关之战,只怕会很快发生。
潼关之战,李自成部元气大伤,余部遁入深山老林,苟延残喘。若不是秦军北上勤王,李自成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更不用说攻克京师了。
他假意思索片刻,说了下去。
“大人,所谓孤掌难鸣。河南天灾人祸,官军守备力量薄弱,流寇猖獗。李自成一定会从潼关突围,和河南的罗汝才、老回回等部汇合,趁机兴风作浪。”
孙传庭惊奇地看了看王泰,点点头,欣慰地道:“王泰,看来你还有些眼光。那你说,我军会不会剿灭流寇,灭了匪患?”
孙传庭兴致勃勃,王泰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故作深沉。
“大人,流寇大败,这是必然。但要想剿灭流寇,斩草除根,除非……”
孙传庭一愣,随即皱起了眉头。
“王泰,你有话直说,不要吞吞吐吐,装神弄鬼!”
王泰赶紧收起自己的假惺惺,正色说道:
“大人,流寇一败涂地,官军若乘胜追击,剿灭流寇,这是必然。但是关外的东虏一旦入塞,朝廷必调秦军北上,到时候内忧外患,想要彻底剿灭流寇,就难了!”
孙传庭面色凝重,思虑片刻,哑然失笑。
“东虏入塞,只不过在北地抢掠一番,又不能伤我大明根本,朝廷也不需要勤王之师北上。到时候有个三五年,等剿灭了流寇,区区东虏,又有何惧?”
王泰脸色平静,声音轻柔,却是让孙传庭心惊肉跳。
“东虏若是大军南下,纵横千里,抢掠数月,以大明官军之腐烂孱弱,当者辄破,大人你说说,朝廷威严尽失,天子会不会调秦军北上?”
王泰告辞离去,孙传庭心中惴惴不安,一团乱麻。
他拿出一份邸报,上面正是日前东虏大军入塞的详情。
一旦东虏大军南下,这大明腹地,又有谁可以抵挡?
一旦朝廷征调秦军北上勤王,中原腹地,岂不是兵力空虚,成了流寇驰骋的天地?
国事艰难,内忧外患,这破烂的光景,何时才是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