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长安此刻不明眼前情况,只是看着负剑男子,嘀咕道“前辈,来此不是为了那未完的斗法吧?”
严三观本想在一旁插话,向北先他一步出声,来到他的面前,用一只手捏着云长安的脸颊,左看右看,甚是喜欢,突然就来了兴致,“嗯,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如实回答我,若是敢说假话欺骗我,有你好果子吃。”
云长安怎么也甩不脱那只纤长大手,一直捏在自己的脸上,不管自己怎样挣扎,就是逃脱不掉,最终还是向北大手一松,向后推了一把,云长安一屁股坐在地上,感受到了一丝寒冷,他现在哪有胆子反抗,这名剑客已经追到听风楼里,想躲也躲不掉,自己无论跑到哪里,估计都是被抓的命运,他看不穿剑客的实力,也没有轻举妄动,那略带威胁的话语,让他觉得自己如同蝼蚁,随意可以捏死,果真这世上厉害的修士太多了,稍有不慎,就会落得如同砧板上的死鱼,任人宰割。
云长安缓了许久,说不生气,那是假的,谁会觉得被人捏在手中是一种乐趣,久久不能平静,又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带着一丝愤怒,大声道“前辈,想问什么就问好了,为何要如此羞辱我?”
向北摇摇头,脸上笑意依旧浮现,好像自从云长安见过他,他嘴角上的笑容一直都没有消失,还是说他就是一个天生爱笑的家伙。
向北抱臂环绕胸前,一手托着下巴,略作思考,他想问的东西太多了,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嗯……第一个问题,你与这楼主,也就是陈家小女是什么关系?”
最终还是选择了他目前最为关心的事情,既然来到了听风楼中,当然不能错过这出好戏,时观道长向来都没有算错过一次天机,这次自然也不可能算错。
云长安看了眼身侧严三观,脸上并无明显惊诧,说不定他们认识,摇摇头后,哭丧着脸,夹杂着愤怒道“这位前辈,陈姑娘与我师尊相识,当日是陈姑娘前来上阳宗,指名道姓找我去到那处元墟秘境,帮她一个忙而已。”
向北似乎不是很信服,上下不断打量着云长安,而后又看向身侧的严三观,再进行求证,“真是这样?”
只见严三观依旧面无表情,缓缓点头,“前辈,是这样的,云道友的确是师尊,从上阳宗带来,为了救治师姐的怪病,得到了一本关于她怪病的古籍,还有半块古玉,元墟秘境中有剩余半块古玉,云道友便是进去,拿取那半块古玉去了。”
向北板着脸思考片刻,“这么说来,你是受人之托,行情义之事了?小家伙,我有一事不明,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就让自己深陷险境,秘境的危险有多大,你不会不知道吧?”
云长安冷哼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拍去身上灰尘,以及在他裤腿上,结了一层薄薄冰痂,都统统拍去,他不知道施念嫣病情加重,严三观在路上对于她只字不提,云长安问过一次,都被他转移了话题,进入听风楼中,就碰见了向北,一直没有机会去见见施念嫣。
“像你这种只会找人斗法打架的修士,会懂些什么?既然我答应下陈姑娘,就一定会去做,在下眼中,没什么要比承诺更为重要,况且念嫣妹妹年纪还小,不该受怪病折磨,难道事情找上门来,让我自己眼睁睁的不作为?扪心自问,我云长安还做不到漠然不理,置之度外!更不要说是救人一命,去那处秘境了,就算是绝境之地,该我去的,我也会去,哪怕是身死,也悍然不会后悔!”
向北瞧了一眼面前这名少年,怒目圆瞪的少年,似乎火气很大,便嘿嘿一笑,“小家伙倒有些性情,我也没说这样做不对,干嘛生气?”
云长安平复心情,方才确实有些上头,“前辈问我,我就回答。”
向北笑道“不说了,你做的很对,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拿到救治那孩子的东西?”
身为破碎之地的剑修,向北自然对于这种事情看得多了,世间身有怪病的人不少,小师弟能做到这个地步,很是不易,内心还是很善良,当初在五原域,自己曾到过一个宗门,三流末路的宗门,处处受到挤压,当时那位三流宗门的宗主,只因偶然得到了一株六阶的有灵植物,被临水洲一家势力极为庞大的宗门发现,向北本想前去帮上一些忙,可还是晚了一步,当时自己正处在破境入神的关键时刻,没能及时赶过去,针对小宗门的大势力宗门,将他们全部屠杀殆尽,就连整座山峦都未曾留下,宗门大大小小的山峰宫殿,全部夷为平地,只可惜的是自己就眼睁睁看着宗门好友倒在血泊中,无能为力。
至此自己破境入神,便有了心魔,直到有一日,得知大势力宗门宗主,强行破境失败,便提着剑杀了上去,为自己的好友报了仇,心魔一除,破境手到擒来。
向北也是那种,为了情义,斩尽天下不公事,当是性情中人。
云长安微蹙眉头,缓缓开口道“古玉我已经拿到,不过没有见到陈姑娘,我是不会拿出来给任何人的。”
向北双手指着一侧的椅子,“小家伙,坐下说话。”
严三观稍稍退去,不久从偏堂拿来了一壶茶水,为二人斟上,对着云长安说道“向前辈是从师尊老家来的,大可放心。”
云长安微微一愣,陈璇羽的老家?听她提过一嘴,她不知何故,从家中来到了环山城,只是没有想到,这位剑客竟是从陈璇羽老家而来,看样子和陈姑娘一样的强大,气场十足,虽没有和他说过,出身何门何派,但云长安能感觉得到,是一个大家族,或是大宗门走出来的修士。
希瑶师尊,云长安接触的不是很多,在上阳宗时,大多数时间都待在那片灵植园中,培育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平时没事的话,都见不到希瑶,只是在陈璇羽来上阳宗时,自己偷偷听到过二人的交谈,陈璇羽出自五原域,自从她爷爷拜入了一位隐士修士门下,整个宗门都迁移到了五原域的最北边,至于为何,她们没有说过,自己也不知道。
“这么说,向前辈是从陈姑娘的宗门出来的?”云长安有些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宗门,能够走出几位强大的剑修,他自然而然的把向北当做了宗门弟子,不去深究他的出身,一个强大剑修,让他一个小修士打探到出身,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了。
向北坐在木椅上,微微张大嘴巴,看了眼满是好奇,又想急切知道他出身的云长安,自己则是展现出一副懒洋洋的态度,单手托着下巴,反问道“我若是来将陈家小女,带回宗门,你该怎么办?”
云长安突感不妙,“只带她一人?”
向北点头道“受人之托,只带她一人。”
云长安犹豫半天,手中的茶水久未能落下,“你带不走她……”
向北来了些好奇,“为何?要知道我可比她厉害的多。”
向北一直在等待着云长安的回答,双手拢在袖中,觉得有些微凉。
云长安故作镇定,摇摇头道“就算向前辈比陈姑娘要厉害许多,那也带不走,陈姑娘的脾性我很了解,翱翔在空中的雀鸟,是不会被铁笼关住,谁都不可以,哪怕是前辈您,也不行。”
向北嘿嘿一笑,“这么自信啊?看来你和陈家小女交情不浅,连她脾性都摸得一清二楚,难不成你喜欢她?”
云长安脸颊有些发烫,身体也有些不自然的摆动,高声道“向前辈,请不要胡说!我与陈姑娘只是相识,待的时日够多,对她有些了解而已,你这样随意编排胡言,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向北笑意更盛,果然没有错,时观道长算的真准,连忙指着他,让其坐下,“嗐,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既然没有的话,至于这么激动?”
云长安一时语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坐下来,再无说话。
向北打了个哈欠,似乎有些困了,但依旧想继续说下去,“小家伙,这个问题先不聊,她要不要跟我回自己的宗门,等到见过她先说,我也不会强人所难,那么我问你第二个问题,你要认真回答。”
云长安显然也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些什么,转头回应,“前辈请说。”
向北沉思片刻,喃喃说道“上古时期有一神族,来自界外,借着那时大帝们羸弱,整界的道韵中落,便发动了一场入侵战争,我想你进了秘境,应该会听闻一些这样的事迹。”
云长安神色一凝,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这个微小动作,明显被向北捕捉到了,会心一笑,徐徐开口,“当今世间看似万世荣华景秀,一副太平盛世,可这些都是表象,你应该感觉的到了吧?”
云长安沉默许久,还是不懂,向北所说是何用意,“烦请前辈明示,虽然我知道这些,不过与我有何关系?”
向北继续说道“那些外界邪祟,并未完全消失,如今过了几十万年,修养的差不多了,你觉得他们会放弃百万年的谋划,就此离去吗?”
云长安摇摇头,他也不相信那些纯粹的外族邪修会就此离去,秘境当中有人也和他说过,这是留给后世之人的一丝希望,想来界外古邪并未完全驱除,只是被镇压了,待到有一天,终会苏醒,他不相信那些邪祟不再入侵。
向北亦是如此,“看来你知道的不少啊,倒不用去繁杂的解释了,小家伙,我等存在的意义,便是与天道相抗,走一条逆天而行,以身斩道的大道,修元也好,还是体修也罢,都只是一种途径,在道路的尽头,是先辈用血肉为我等铺平的道路,界外那一神族,一日不除,我等便看不到大道,你晓得其中利害关系吗?”
云长安语气低沉,仿佛是见到了鱼降剑山上,那柄被邪佞之气侵蚀的鱼降剑前辈,在那幅画面中,其主上身死的场景,至今都不能忘怀,名为吴莫言的前辈,倒在一只看不清黑色大手上,被拧断脖颈,就此身死,云长安自始至终都觉得这些离他太过遥远,以至于将他们深深埋入心底,不愿想起这些残酷的事情,如今被人提及,往日那一幕幕逐渐浮现眼眸,他如何能牢牢坐在这盛世上?
有太多人问过他同样的问题,当这些再次来临时,他云长安该当如何?
只是他始终弄不明白,索性也没有再去思考。
云长安哑声轻道“知道……”
向北呢喃一句,“你在秘境中得了不少听闻,所以若是日后有机会,站在世人面前,替他们抵挡住这些入侵?”
云长安这次并未沉默,只是简单道“会。”
向北心满意足,看来小师弟心性也不差,“有你这话,就足够了。”
向北在怀中摸来摸去,最终从左侧胸口处掏出了一枚长方白玉兰吊,手指大小,正面刻有一字,名为“云”,背面写着“天元。”,这是一枚令牌,和蔺翀那枚让他参加百宗大会的令牌相似,只是不同的是,这枚令牌更为小巧精致,分量很重,看上去很不凡,上面早已经刻上云长安地名字,似乎已经准备好久。
云长安接过那枚白玉令牌,仔细看着令牌上的精致花纹,如同龙吟虎啸,相持在令牌边缘俩侧,让人觉得置身其中,静静望着俩头神兽相互争斗,在令牌后方,天元二字,笔劲十足,有一点红袖点在了天字上面,左右再无其他。
向北呢喃道“这是一枚令牌,你且拿着,日后若是能够镇守一方时,希望你不违背现在的选择。”
云长安瞬间来了兴趣,仔细看着向北那不真实的面容,开始想着这家伙怎会知道如此多的事情?皱着眉头,思来想去,终然恍然大悟,“向前辈不只是入神境修士!”
向北笑而不语。
正在此刻,严三观站在二人身后,瑟瑟发抖,由于临近夜晚,听风楼又陷入到了冰寒严地,每当这个时候,严三观总会耐着颤抖的身体,在大堂里,升起一把火,这次也不例外,只是碍于他们二人还在交谈之中,也没有动身到后屋里,拿上些柴火,只是静静的待在二人身后,一言不发。
直到身子再也支撑不住,栽倒在地上。
云长安稍稍愣神,他自打进入听风楼中,没有见到施念嫣的身影,之前也询问过,严三观总是含糊其词的说着,挺好,挺好,就岔开话题,现在想想,总觉的有些不对劲,之前施念嫣可是一个爱凑热闹的小姑娘,怎么现在连面都不露?
如今,严三观又因严寒昏死过去,云长安很是担心,急忙上前为他把脉,竟发现严三观没有了脉络,身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再去看他的的面容,没有半点血色。
云长安有些不知所措,还在身旁的向北伸手一指,渡了一些元气后,身上的冰霜缓缓消散,将他带入一间暖和的房中,向北在房内生出一团火焰,照亮整处房间,才缓缓退去。
向北环臂,面色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走向云长安,神色有些可惜,忍不住诽议,这名弟子对陈家小女倒也衷心耿耿,就算是这里已然变成了一个玄冰寒窟,也不曾想要离开,以他现有的修为,又能支撑多久?怕是没等到陈家小女回来,自己就冻死在这处寒气逼人的楼中,一尸两命也是有可能。
向北轻轻弯腰,看着满脸担忧的云长安,露出一丝笑容,“他没什么事情,就是这里太冷了,他有些撑不住。”
云长安还是隐隐有些担忧,好端端的,为何会突然晕倒,又为何身上会结出冰霜来,“向前辈,三观道友这是怎么了,为何会突然晕倒?”
向北微微皱眉,“不要叫我前辈,我可一点也不喜欢这个称呼,我正当青年,前辈这二字,会把人叫老的,你还是叫我向北吧,毕竟我很喜欢这个称呼,要比前辈更好听上些。”
云长安差一点被他的话语噎死,自己明明在问严三观的病情,他又把话转移到称呼上来,不过看他的表情,倒不是什么大事,严三观突然晕倒,应该没有大碍,“您就不要逗我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纠结称呼一事。”
向北面色变得严肃,转头问道“你可知那位小姑娘得了什么怪病?”
云长安微微点头,回应道“自然知道,陈姑娘和我说过,是一种名为冰心绝脉的怪病,得了这种病,身体的筋脉会随着年纪增长,而逐渐加重,直到……”
向北抢过话来,“直到所有的脉络,全部冰封,如同一个重伤之人,被毒气侵蚀,遮染所有的筋骨脉络,无法修行,变成一个废人,这小姑娘又很不同,她像是一种有形的寒气,在不断侵蚀脉络,直到再无一丝元气可以进入体内,变成一具寒冷尸体,虽然不死,但是也像是一个活死人,活在世间。”
云长安漠然,向北所说的大都是正确,他看过陈璇羽的那本手札,其中就记载了这些事情,想要救治,就必须要寻找到完整的碎冰心培丹丹方,如今也只是知晓一些辅材,并没有大作用,没有完整丹方,就不知丹药该如何炼制,也不知道到底缺少哪种灵药草,想要收集那些灵药草定然要花费很多时间。
施念嫣等得起吗?
“您说的没有错,就像是一具尸体,又像是在沉睡,寿命无多,若是有好运气的话,能够抑制住体内寒气,就能多活几年,只不过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怎么走运。”云长安和向北来到了施念嫣房门前,看着门上结着一层厚重冰霜,他已经明了了缘由,施念嫣冰心绝脉加重,这并非是一个好兆头,尤其是现在陈姑娘不再环山城,就只剩下严三观一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静静镇守在听风楼。
向北拍着云长安的肩膀,安慰道“你也不要过多担心,吉人自有天相,虽然小姑娘身患怪病,不是还有你,还有陈家小女在呢,事在人为,有人在为她的事情努力,总会找到碎冰心培丹,我没有见过这样的怪病,只是听闻过,有些修士自生下来,就体弱多病,难道还不能活啦?这世道多有不公,但总会在夹缝中,谋得一条生路,小家伙,我现在倒是有些小瞧你了,能够做出这样的决择,魄力很大,将别人的命运,担在自己身上,你很不错。”
云长安拱手作揖,“向北前辈,你折煞我了,不过是有些于心不忍罢了,算不上什么大事情,若是能将念嫣妹妹救活,怎样都可以,从秘境中得来一块古玉,按照陈姑娘所言,完整的古玉会带着我,去往一处禁地,或许能够拿到碎冰心培丹的丹方,只是现在毫无头绪。”
云长安跟着向北重新回到了大堂,并未进入施念嫣的房间,他已经明了如今的状况,只是在门外远远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陷入沉睡的那位小姑娘,便匆匆关上房门,就此离开,倒不是因为云长安惧怕这种严寒,自从煜日炎认主后,他似乎对于这种寒冷,有些免疫,甚至于在坛洛城那处极寒之地时,都未曾因寒冷而变得瑟瑟发抖,苦不堪言。
向北伸了一个懒腰,走在听风楼这处大堂门口,一只手搭在云长安的左肩上,收起往日笑容,郑重其事地开口道“小家伙,出来时日太久,还有好多事情未处理,陈家小女的事情,我不再掺和了,若是日后见到,请你带句话给她,就说他父亲陈牧很想他,希望她能回家看看,至于朱家一事,他还是想当面谈谈。”
云长安疑惑道“前辈要离开了吗?”
向北点点头,随后抬头望了一眼上空,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喃喃说道“是呀,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吧,也不太好。”
随后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听风楼,“小家伙,珍重。”
最后觉得不妥,又补了一句,“对了,我给你的那枚白玉令牌,好生保管,切记不可遗失。”
这位名向字北的高大剑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和云长安交代几句后,便大踏步的走出听风楼,没有回头。
云长安站在听风楼门口处,目送着他走在冷清街道上,此时夜幕完全降临,夜色中,那道高大身影渐渐消失。
其实他还有好多问题没有询问,向北的身世他自始至终都并不清楚,总是对这名剑客,生出了一丝好感,不是他的剑法厉害,而是因为他没有强行逼问自己,陈璇羽身在何处,也没有做出对念嫣妹妹伤害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