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了,他才看得清楚,衣衫华丽的年轻男女,一大堆宫人前后簇拥,赵多福的姐姐、茂德帝姬赵福金也赫然在列。
为首的两个年轻男子长得颇为英俊,前面一人丰神俊朗,皮肤白皙,嘴唇略薄。后面一人却是身材笔直,眼色明亮深沉,只是年岁稍轻一些。
二人都是锦衣圆领,腰悬玉带,头戴垂脚襆头,脚蹬深色靴子,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世勋子弟,前面的还似曾相识,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看到实在避不过去,赵多福只有站起身来,上前施了一礼,轻声道:“见过三哥,九哥。见过姐姐。”
茂德帝姬赵福金看到王松,脸色立刻变得难看,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了礼。
年龄大一点的英俊男子看到王松,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媛媛,想不到你也在这里! 你身边的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王相公了。”
话说的虽然客气,但眼睛里面的寒光和恨意却是掩饰不住。
“王相公,这位是我三哥,郓王赵楷。这是我九哥,康王赵构。两位兄长,这位是新任的同知院王松王相公。”
王松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就是郓王赵楷,那是在东京城外虹桥边,远远看见的游猎公子。
赵多福话音刚落,康王赵构已经迎了上来,肃拜道:“王相公名闻天下,挽狂澜于既倒,解东京城之危,在下钦佩之至!”
郓王赵楷冷冷地哼了一声,拱了拱手,算是见了礼节。
王松丝毫无视赵楷,眼睛直盯着眼前的康王赵构,好像傻了一样。
“博学强记, 读书日诵千余言, 挽弓至一石五斗。”
“喜亲骑射,以两囊各贮斛米, 两臂举之, 行数百步, 人皆骇服。”
“ 康王目光如炬, 好色如父, 侍婢多死者。”
“赵构之畏女真也,窜身而不耻,屈膝而无惭,直不可谓有生人之气矣。”
“畏女真如虎,卑躬屈膝,包庇腐败,重用奸佞。杀岳飞以媚金人。纳币称臣于敌,燕云不可复,两宫不可返,父兄不得救!”
“高宗朝有恢复之将无恢复之君,孝宗朝有恢复之君无恢复之将。”
王松紧紧盯着眼前的赵构。到底是什么原因,他非要自毁长城,杀岳飞、张宪?
去军营时奋不顾身,登基后却一味求和,畏金如虎,人生大起大落的太快,究竟为何?
说白了,长于宫阙妇人之中,锦衣玉食、声色犬马,温室中的花朵,凭着一时血气出使,到真正见到了金人的滚滚铁骑,血勇早已消失,留下的只有深至骨髓的惧怕。
“王相公,王相公,你如何了?”
流苏大声喊道,才把王松从冥想中唤醒了过来。
王松收回了心绪,深施一礼,肃拜道:“下官王松,见过两位殿下、茂德帝姬。”
赵楷拿过流苏手中的纸张,看了一下,嘴里淡淡说道:“这应该是王相公的墨宝了。歌声振林樾,倒是颇有点意思!”
赵构笑道:“三哥文思敏捷,有状元之才,今日左右无事,不妨与王相公切磋一下,也好领悟领悟,令金人闻风丧胆的英雄人物的文采风流。”
赵多福恨赵楷几人打破了自己的二人世界,也想见见王松立时赋诗的情景,轻声道:“王相公,莫若就以春去夏来,惜春为题,你二人各做一首,你们看可否?”
王松摇头道:“郓王才高八斗,下官如何敢在殿下面前献丑,还是算了吧。”
和赵楷斗诗词,不会有任何意思,更不会对当前的朝局有一丝益处,反而只会令二人之间的隔阂和龌龊越来越深。
旁边的赵多福、流苏等人都是面露失望之色。王松连忙上前致歉。
茂德帝姬赵福金见王松一再推脱,心中疑云顿起。难道说这王松后面有人指点,盘查之下,原形毕露?
“王松,谈诗赋词,只是为了消遣而乐,你又何必太过认真!”
赵福金道:“难道你让我等一直在这等下去,直到你做出词来再走?”
她一心想让王松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却显然忘记了,王松曾在她面前连赋两首好词,而且是当场赋词。
蠢人,总是忘教训忘得太快。
赵构更是笑意盈盈,点头道:“三姐说的是! 遣词造句,乃为交流切磋,愉悦心情。王相公当堂七步赋诗,不会是浪得虚名吧?”
流苏看着王松,眼神中满是哀求的神色。在孩童崇拜的注视之下,王松不由得起了好胜之心。
“如此,在下就献丑了。郓王先请。”
赵楷有些心虚,王松七步成诗,朝中传的沸沸扬扬,他是知道的,而“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还有“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这样的佳句,他自认为,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赵楷看了一眼王松,见王松面色平静,嘴角有一丝笑意,似乎成竹在胸。不由得想起以前的宿怨来,一时怒火攻心,发作了出来。
“王松,本王就与你比比!”
宫人赶紧备好笔墨,赵楷假意转了几圈,来到桌旁,提笔写了下去。
“雨过残红湿未飞,疏篱一带透斜晖。游蜂酿蜜窃春归。
金屋无人风竹乱,衣篝尽日水沉微。一春须有忆人时。”
“好,好一首?浣溪沙?! ”
赵构大声道:“三哥果然是状元及第,文思敏捷,真乃佳作也!”
其他的宫人、官员也都是齐声叫好。
赵楷得意洋洋,能让苦大仇深、风头正盛的王松吃瘪,这胜利的快感,可是真够爽的。
这首词是他前几天做出来的。反正也没有人在场,就当是今日临场的战利品了。
王松也是暗暗吃惊。想不到这赵楷还真的有些才华,不愧是赵佶的儿子,当朝科考的状元。
赵多福心中有些后悔,不该怂恿王松和赵楷斗诗。如今弄的骑虎难下,于王松的名声多有不好。
“王松,你军中不是还有很多军务吗,还不快些散去,免得陛下找你!”
赵多福轻轻说道,示意了一下旁边的流苏。流苏虽然心里遗憾,却还是赶紧上前,向王松道:“王相公,军务繁忙,奴婢送你出去。”
“你个贱婢,躲到一边去!”
旁边有宫人低声怒斥道:“主子们的事,你一个下人在这儿掺和什么!”
长期待在宫中这种暗流涌动、勾心斗角的地方,这些宫人个个都是人精,溜须拍马,察言观色的功夫炉火纯青。此刻正是向主子献媚的良机,怎能轻易错过。
“流苏,给我准备笔墨。”
王松沉声说道,眼神冷冷地看了一旁狗仗人势、气势汹汹的宦官们。
众人都是一惊。没想到王松片刻就已经想好了文章,不知又是怎样的佳作。
赵多福眉头马上舒展了开来,不知道这位心上人,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摧枯拉朽,辣手摧菊花,真是可怜了自己的三哥。
“三哥、九哥,王松可是七步成诗,从无差品,你们就等着哭吧。”
赵多福低声说道,赵构和赵楷的眉头,果然紧锁了起来。
流苏欢天喜地的向前,准备好毛笔,开始研起墨来。
王松朝她轻轻点了点头,略微思索了一下,上前拿起笔来,缓缓写了下去。
“靖康二年丁未,同友赵多福、流苏置茶艮岳小山亭,为赋。”
王松抖擞精神,起笔写了下去。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恨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迷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楼,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这一首辛弃疾的?摸鱼儿?,春意阑珊,美人迟暮,深情无处倾诉,哀怨之极。
果然,赵楷几人上前看了,都是哑口无言,半晌失声,就连赵金福,也因为自己的情感,而心有戚戚起来。
赵多福则是目眩神迷,心中的爱意更盛。也只有他这样的奇男子,才能写出这样“肝肠似火,色貌如花”的千古绝句来。
“惜春长恨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赵金福嘴里面轻轻念着,一串眼泪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赵楷和赵构失魂落魄,叹息声中轻轻离开。看来,在每个人的心灵深处,还是有一份最原始的感情存在。
王松等也是悄悄离开,走的却是另外一个方向。
半晌,待赵金福泪眼婆娑,抬起头来,才发现亭子里的人都已经离开,只剩下自己和身旁的下人。
“王相公,你一定要把刚才那首词送给我,上面可说了我们三人是友,友必有之!”
杨柳飘飘的曲径上,流苏在王松的身后哀求道。赵多福在一旁则是笑而不语。
“我刚刚不是已经写了,你回头过去拿不就是了?”
王松笑道,心中也充满了惆怅的味道。
流苏摇摇头,轻声道:“王相公,你的词都把茂德帝姬给看哭了,她怎会留下? 你一定要给我重新写一幅!”
王松被纠缠不过,只能点头道:“你回头来枢密院,我写了给你!”
王松离去,赵多福依然在夕阳里的宫门柳前痴痴看望。
“闲愁最苦,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帝姬,怎咱们该回去了!”
流苏回来,看到赵多福痴痴呆呆的样子,嗔道:“别看了,嘴都亲肿了,也不知道下个月,会不会生出孩子来?”
赵多福脸色立刻变的通红,扑向了侍女。
“你这小骚祸,看我不撕烂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