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临洺镇原来的金兵营地里,此刻炊烟袅袅,宋军的伙夫们正在准备饭食。
一夜的激战,众军早已是饥肠辘辘。死伤的马匹正好被分割成了马肉,供将士们享用。
大营已经被打扫干净,尸体全部被运了出去,只是还能从大量的血污和人马肉沫之中,看出昨日夜间战况的惨烈。
大营之中,徐庆、陈广二人正在听士卒们禀报伤亡和缴获情况。
“踏百军战死523人,重伤276人,轻伤无数;前军战死273人,重伤246人,轻伤无数。两军总计战死800人,重伤522人。金兵方面,大约数了一下,杀死番子1862人,汉儿1735人,俘虏汉儿235人,投诚的汉儿423人。金兵总计战死3597人,俘虏投诚658人,逃脱大约七八百人左右。”
陈广和徐庆师徒二人对望了一眼,眼睛里面都是射出一丝欣喜之色。
此战的根本,就在于先打掉了女真人的骑兵,掷弹兵可以说是居功至伟。一旦是步兵的肉搏战,金人显然不是对手。
虽然有800人的阵亡,还可能有两三百左右的重伤士卒死去,但是这样大的战果,却是没有意料到。
况且,还有金人主将、真珠大王完颜设也马的首级。
和这些比起来,缴获倒显得无足轻重了。
“总算可以向岳都统交差了。”
徐庆长长出了口气。歼敌如许,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不过,这两场大战下来,他的前军已经是损失过半,急需补充了。
“缴获情况如何?”
徐庆迫不及待的问道。他的队伍里有很多会骑马的士卒,但是却没有战马。
“将军,缴获女真人战马2312匹,硬弓1200多把,次硬弓1300多把,箭矢十多万支。另外铁甲2000多幅,皮甲2000多幅,刀枪剑戟无数。粮草不是很多,大约过大军3日之用。”
“想不到王贵昨夜帮了大忙,否则完颜设也马这厮就走脱了,五哥可饶不了我。”
想起昨夜的战事,徐庆直觉有些侥幸。
“看来鹏举早已经安排好了大网,就等着完颜设也马往里钻。没想到这厮竟然向南逃窜,幸好没有逃脱。”
陈广摇摇头。战场上形势千变万化,谁也无法掌握其中变化。
“陈师傅,马上写文书吧,也好让五哥高兴高兴!”
徐庆在一旁催促道,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陈广点点头,沉声对徐庆说道:“徐庆,你现在是前军统制,鹏举是河北忠义军都统,在军营中,还是要以官职相称,免得落别人口实,别坏了军中的规矩。”
徐庆肃然道:“多谢陈统制。”
陈广点了点头,轻声道:“马上写好文书,同时告诸全军,此战乃是岳都统指挥若定,将士们奋勇杀敌,朝廷和张相公随后会犒赏将士,论功行赏。”
徐庆心知肚明,抱拳道:“统制放心,末将立刻去办。”
营地的一角,上百衣衫褴褛的宋人女子聚在一块,直到宋兵们供上饮食,女子们才放开手脚,忘形吃喝起来。
伙夫们看着女子们狼吞虎咽的样子,都是不禁摇了摇头。这些宋人女子们被抓入军营,其遭受的蹂躏可想而知。
战事完毕,士卒们清理营地的时候,已经有很多女子被蹂躏的或饿的快要断气,番子对待他们,完全像畜生一般。
“大家都不要着急,慢点吃,吃完了送你们回家。”
伙夫李三娃在一旁温声劝道。
听到李三娃的言语,许多女子纷纷停止了吃喝,许多人放声痛哭起来。
“大家都得救了,能回家了,应该高兴才是。就别想那些伤心的事了!”
徐庆过来,大声劝慰道。
女子们纷纷跪了一地,一边磕头一边哭喊道:“军爷,家都被番子毁了,哪里还有家啊!”
“一家老小都给番子杀了,我活着还有什么用啊?”
相对于那些放声痛哭,以头抢地尔的妇人们,更多的女子则是默默流泪,显然受的祸害够深。
金兵所到之处,无不残破,往往都是屠戮宋人,甚少留下活口。这些女子,毁了清白不说,十有八九都成了无家可归之人,天下虽大,她们这些柔弱女子,又能到何处去。
“都是些可怜人啊!”
徐庆摇了摇头,深深叹了口气。河北经年战乱,百姓十不存一。宁为太平犬,莫为流离人,百姓苦矣。
他不由得怒气勃发,狠狠道:“有朝一日,我忠义军定要直捣黄龙,灭了这金国的老巢!”
“说的倒是轻巧,谈何容易,先管好你自己吧。”
陈广摇头道:“番子可不是纸糊的,今日只是偷袭,已经死了这么多兄弟。若是正面对垒,番子骑兵尤在,忠义军不知还要死伤多少?”
他军中也是排斥老兵,不过幸运的是,此次战事是忠义军偷袭金兵,而不是金兵偷袭忠义军。一主动,一被动,高下立判。
陈广看着不远处的一大堆俘虏和投诚金兵,皱着眉头道:“徐庆,这些人该怎么处置,你想好没有?”
徐庆点头道:“听说王松一贯都是甄别处理,挑出罪大恶极,为虎作伥者,其他精壮者编入军中,弱者遣散。咱们不妨也照用这个法子。”
“王松不过是收买人心,做法却是老套。”
陈广看了看周围,低声道:“张相公在此,要做好此事张相公最恨番人,你知道怎么做了。”
徐庆指着营地里的女子,悄声道:“营里的这些女子,让她们上前甄别,许以重金,自然是再简单不过。”
陈广点点头,低声回道:“俘虏无用,多些首级,也可以报上战功。这些人头,全都归你。”
徐庆心中一热,赶紧道:“多谢师傅。”
赵元龙疑惑不解地走进大营,不知道陈广找他,所为何事。
看到赵元龙进来,陈广点点头,温声道:“赵元龙,昨夜我军偷袭金营,你和部下的兄弟表现不错,本将会在岳都统面前为你们请功,提你为甲营的指挥使,你弟弟赵元虎接替你的都头一职,你是否满意?”
赵元龙面露喜色,抱拳道:“小人多谢陈统制对我兄弟的栽培!”
陈广轻声道:“我军身居两军交战前沿,你和众兄弟要小心刺探,探知金兵的详细,你知道了吗?”
赵云龙抱拳道:“小人一定尽心尽力,不负陈公。”
赵元龙离开,张浚和徐庆从帐后而出,陈广赶紧站起身来,抱拳道:“相公,五营之中,已有四营都是新晋之人。”
张浚微微点了点头,温声道:“陈统制,做的好。徐庆,你不必担心,本官保你官职无忧。”
徐庆一颗心放下,赶紧致谢。
张浚正欲离开,忽然转过头来,轻声道:“听闻河东忠义军军纪森严,亲疏不顾。以后做事还是要依令而行,不比那河东忠义军差。”
徐庆和陈广都是汗如雨下,赶紧上前抱拳道:“多谢相公教诲!”
赵云龙出了大营,若有所思,外面的赵云虎,赵大等人赶紧迎了上来。
“大哥,陈统制找你何事,是不是升官了?”
赵元虎在一旁赶紧问道。他兄弟这次都是战功卓着,升官恐怕不在话下。
赵元龙点了点头,边走边道:“陈公说要提我为一营指挥使,二哥接替我原来的位置,其他的兄弟各有赏赐。”
“大哥,恭喜你了!”
赵元虎兴奋地说道。他兄弟二人都是绿林之人,如今都被提拔,看来以后的日子,可要好过多了。
赵元龙看了看周围,摇摇头低声道:“此次提拔,对你我兄弟来说,也不知是福是祸?”
众人都是一愣,赵元虎也是疑惑不解,开口问道:“大哥,这升官是好事,如何又是祸害,你倒是说说。”
赵云龙苦笑了一下,见周围无人,这才继续低声说道。
“甲营的指挥使方大洪,乃是忠义军的老人,屡立战功,跟着王相公杀进过东京城。如今我担任了甲营的指挥使,方指挥使又去那里? ”
众人都是默然,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提升,竟也牵扯到军中的勾心斗角。
“大哥,这却该如何?”
赵元虎摇头道:“忠义军是王相公一手所创,方指挥使除了脾气暴躁些,作战勇猛,人也是慷慨仁义。陈统制这样做,会不会是另有苦衷?”
赵元龙苦笑道:“这些个明争暗斗,勾心斗角,我也是看不透。兄弟们也不要多想,只要记得不偏不倚,不要得罪人就是。”
赵大低声道:“大哥说得对!管他谁是谁非,咱们兄弟只要好好杀贼就行!”
赵元龙暗自揣摩,事情哪有那么简单。王松在忠义军中,在整个大宋百姓心里,都是声名俱佳。只要王松不倒,谁也左右不了忠义军,陈广等人这些小动作,都是多余。
众人都是摇头叹息,拥着赵云龙向前而去。
“那是在作甚? 怎么会聚集那么多俘虏和女子?”
赵元龙忽然停下,指着远处的空地说道。
众人抬头看去,才发现营地一角,至少数百金兵跪倒在地,人人被紧紧捆绑,身后都有一名手持长刀的宋兵。
俘虏们面前,一个威严的宋兵军官正在大声说着什么,军官旁边衣衫褴褛的宋人女子们神情悲痛,哭泣不已。
赵元虎解释道:“大哥有所不知,这些金兵都是甄别出来的害群之马。这些人杀了不少宋人,还糟蹋了不少宋人女子,所以徐统制要拿他们开刀,给这些女子和死去的百姓一个交代。”
赵大在一旁恨恨的说道:“这些番人,跟在女真鞑子的后面,没少干坏事。今日真是恶有恶报,大快人心!”
赵元龙瞠目结舌:“这俘虏怕是被杀完了吧!记住,军没有番人一说。军令难违,听清楚了?”
“大哥,清楚了。杀了这些禽兽,是为民除害,否则以后跟他们同在军中,心里堵得慌。”
赵大马上改了口,对着远处的“禽兽”们狠狠的唾了一口,跟着赵元龙和赵元虎等人走开。
“尔等身为汉人,认贼作父,数典忘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今日本官送尔等上路,记住了,下辈子别做畜生,记得做人!”
军官一番正气凛然、慷慨陈词之后,厉声喝道:“动手!”
“饶命啊,我们可是杀了番子投诚的!”
“宋狗,你们卸磨杀驴,六亲不认,我们并没有做坏事!”
“我们可是汉人啊!我们什么都没做呀!”
“你们这些宋狗,就等着被女真人屠族吧! 你们这些宋……”
哀求声、怒骂声、辩解声、哭喊声,各种声音随着刀枪入体的声音,瞬时都安静了下来。
地上,那些面目狰狞、横七竖八的尸体血肉模糊,猩红的鲜血顺着人体流下,渗灌着地上枯黄的野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