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今天,五名刚入职Site-cN-133信息管理部门及模因部门的新人,将会在主管phate taeki的带领下参观设施内的各种实验。他们将会在这次活动中了解自己将来要做的工作。对于phate来讲,这样的差事并不常有——平均三个月一次。
年仅23岁的她,幼时便在基金会宇宙的熏陶下长大,依靠她迅速积累的大量知识、还算聪明的头脑,成年后没多久便成为高级研究员,并在四五年的摸爬滚打中迅速爬上主管的位置。现在的话,尽管上级的要求和下级的琐事搞得她一头包,但她也决意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撇开,抽时间和来到他们站点的新人见见面,带带路。她自己就是从少年时期的文书部门小跟班一步步攀上来的,很清楚新人和边缘工作人员对信息危害的处理工作抱有着什么刻板印象:
“不就是查资料用数据解决问题吗,文书plus,稿件整理plus罢了。”
“哎哟说是什么cRV培训,提高所谓的意志力,也看不出啥端倪。”
“认知危害、模因危害的处理我好像就没见过几次动用武力的,谁上谁都行吧。”
“反正突出一个谜语。”
phate很清楚,毕竟幸存者偏差,真正在这里干过然后被踢出来的人,就没一个脑子正常的,大部分连和人沟通都困难。而投入到工作里的员工,又哪有机会管别人嘴碎呢?所以,要过来人去破除这些印象有点难。但这个问题不能视而不见,这些碎嘴念叨对新生血液的注入实在太不利了:年初十二人,下一季度八人,这个季度就五人。鬼知道有多少潜在的天才刚来这里还兴冲冲,结果就因为别人几句话,就在工作预选期被忽悠到别的岗位上去了。所以今天的活动,她也决定要好好提携他们,确保以最佳的姿态来迎接新人……
……吗?
“哎呦我去,都他妈九点半了!”
在个人宿舍里仍旧睡眼惺忪的phate看了眼时间,噌地从床上蹦了起来。起床揉了揉眼睛后,她发现一个方形的迷你机器人早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身边。
“不是我说拉诺塔(Lanota.aic的昵称)你怎么不叫我起来啊?”
“phate主管啊,我还不知道你,”机器人响起Lanota.aic的声音,那是phate在调试了许久之后精心选择的私人定制,纤细,但又带着一点欠揍的感觉,“到时候你肯定会撒娇说时间还早,然后倒头就睡的。”
“你上次没经过我同意给我定了个六点的闹铃,那天凌晨我四点半睡的,那我肯定说时间还早嘛,是不是?”
“玩手机玩的,别狡辩了。唉算了,快起来,新人员工早就在外面等着你了。”
“行行行。”
phate匆匆换上了西装衬衫加长裤,看似很气派,但褶皱中流露出了几分处事的粗糙。身为整个站点的主管,我们的phate女士在个人生活方面实在说不上检点。不过还好,这件事情没几个同事知道就是了。
匆忙洗漱过后,她和连接着站点人工智能Lanota.aic的机器人,赶到了地下三层的综合实验区。在宿舍间内phate可以表现得十分懒散,拉诺塔也可以将幽默指数拉高,说点损话,但在新人面前,她们二位还是得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
五个充满自信的新人员工已经在这里待命了。他们之中有几个是从帷幕内的大学招来的精英本科毕业生,还有几个是在基金会的教育框架下稳步学习,调到这里来的。这些二十出头的家伙们对自己充满自信,但他们并不知道,面前的主管职位高了至少三级,但年龄只大他们一两岁。
“大家好,我是phate taeki,Site-cN-133的主管,兼任信息管理部的主管。多余的也不用我介绍了,今天把你们召集过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你们亲自看看,我们是如何与信息危害打交道的。”
大家好,我是Lanota.aic,是Site-cN-133模因部和AIAd分部共同研发的基金会人工智能,叫我拉诺塔就行,设定性别是女性。这个机器人只是我的其中一个躯壳,实际上哪里都有我的存在,我的算力会分布在各种各样的站点任务当中——当然,引导你们也是我当前的任务之一。
综合实验区内,空间无比宽大,但是昏暗的灯光和寂静的氛围给这片阈限空间带来了一丝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疏离感。一行人在空荡荡的深邃长廊中前进,直到尽头,phate看向没有实验进行的屋子,点了点头,刷完卡后,示意众人进入。
彻底的死寂。
“知道这是哪里吗?”phate问道。
“呃……消声室吧,我看墙面都是楔形的。”一位名叫王岚的员工回答道。
“没错,小王,但你只答对了一半。”phate在角落的控制台上按了几下按钮,一个工具盒从地板的底部冒了出来。“这个消声室就是你们将来进行认知阻抗训练的地方。”
“cRV吗?”王岚说。
“那个是认知阻抗系数。数值越高,代表你抵抗各种认知危害的能力越强。或者说,面对异常,你更加容易保持自我。”phate在拉诺塔机器人的身体上点了几下,拉诺塔便从工具盒里拿出了一个话筒一样的东西。“来,谁自告奋勇,测测自己的cRV?把脑袋贴到这个仪器顶部的球上,几秒钟就行。”
一阵沉默。
不过这里是消声室,所以沉默立马化身为众人心脏的跳动声、血液的流动声、胃部翻江倒海的消化声、以及拉诺塔机体运转的金属噪声。这种诡谲的幽鸣令大家心跳加速,直到一个女生缓缓举起手。
“我……我来吧。”
“好,就你了,Lisa。”phate在cRV检测仪的手柄上按了几下,“测试的这段时间,谁都不要说话。感觉到身体难受也不行。”
Lisa将脑袋贴到了检测仪的球体上。
几秒钟后,“哔”的一声,手柄上的电子屏开始显示读数。
“17.2……17.0……16.9……16.9……嗯,好。”phate边说边给拉诺塔比了个手势,它现在开始播放舒缓的古典音乐,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终于是被压了过去,房间内的气氛也终于缓和下来。“Lisa,我问你,你是模因部的吧?”
“啊……是,是的。”她扭扭捏捏地回答道。
“正常的cRV数值都是在10左右的。如果低于5就不太正常,属于稍微受到一点不寻常的刺激就会失去理智的程度。但是如果高于15,根据我们的抽样调查,大概就已经超过98%的人了。另外你们肯定注意到了,随着时间流逝,她的cRV指数在降低,这是因为cRV本身也受到外界环境的影响。环境有时会成为信息危害的催化剂。”
“主管,那认知阻抗训练又是什么呢?您还没跟我们讲。”一名员工举手问道。
“就是让你们的cRV数值提高的手段。有很多手段能短时间大幅提升cRV,这在我们应对一些突发信息危害的时候很有用。但如果要提生静息cRV,就需要长久的训练了。”phate用控制台调出了一个屏幕,上面显示着一套完整的训练流程图。“我们从5开始,每隔0.5设定一个段位,然后每个段位都有一套完整的训练方案,让你的静息cRV获得永久提升,进入下一个段位。”
“就跟下棋一样吗,训练然后升段?”另一名员工说。
“不,我觉得有点区别。下棋的话,一般来说,你过了一个段位,那么以后的段位只能比现在的高,对吧?没有人会在几年之后回去重考低段位的考试。但我们这里不同,处理异常有可能让受害者的cRV永久降低。几个月前,我们有个静息cRV11左右的人接受了认知强化训练,以14的cRV进行了一个涉及认知危害字符串的收容程序设计,当时他尽管有拉诺塔的帮助,但那个认知危害的信息碎片还是多少带点隐性的异常效应,那天把事情处理完,静息cRV都不到10了,俩星期都恢复不过来。他必须把10-11这两个段位的训练流程重新走一遍。但是他已经对接收过的声光讯息产生了耐受,导致提升微乎其微。我们现在正在开发新训练来应对他这种情况,但怎么说呢,很难。真的很难。我们拥有的工具还是太少了。”
“不能进行脑波分析,从理论的角度论证出百分百可以提高认知阻抗的方式吗?”王岚问道。
“那你也未免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点,”phate摇了摇头,“你知道我们用来做cRV训练的东西是什么吗?一连串的声音和光学信号的组合。我们的数据库里面有非常非常多已经收容的信息异常的资料,告诉我们在什么样的环境下,接触什么东西,会产生什么效应。拉诺塔,打开全息屏幕,给他们看看我们之前的一些工作吧。”
好的主管。各位,现在我给你们随机展示一些当年未经过整理的信息异常。
受试者接收的信息 受试者预期产生反应
困倦时聆听448hz,1664hz,2378hz的和弦并接收Adrian-philips IV型图片信号 部分阻断对含有圆形的符号的认知,使得这类符号潜在携带的信息危害有一定几率被抵抗
在cuperium第4-23亚型声音暗示下依次接收662nm、774nm、1105nm、1337nm波长的电磁波 对超过hz的音频讯号产生屏蔽
Scp-3021-1的“q”符号携带的信息被受试者接收,且被强近红外光直接照射 不论采取何种辅助措施进行补救,Scp-3021-1将无法达到预期效果(将额外的实体认知为人类)。取而代之的是,受试者将会把任何视野内的一对球形物体认知为人的双眼,进而导致高度焦虑
处于愤怒情绪,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下同屏观看个“牛顿摆-12Nd.mp4”心理暗示视频 多巴胺分泌水平会在接下来的数天内持续反常高涨,这可能带来潜在生命危险
…… ……
新人员工们第一次接触到这样反直觉的东西。
“有果必有因”,他们在帷幕外的学习经验无数次地印证这样的结论。但是异常不讲道理——当成篇的“不讲道理”映入他们眼帘的时候,初来乍到的他们也只能落得一脸疑惑。
几分钟过后,phate决定继续。
“像这样的记录,当年我们有上万条,每一条记录都是我们之中的某些研究员——当然更多时候是d级人员——亲身涉险测出来的。每录入十几种异常,就有一个人的精神在几天内瘫痪;每录入几百种异常,就有至少一名d级人员因脑功能紊乱或内分泌失调失去生命。最终的结果是,我们获得了一系列从信息接收到人体反应的映射。我们为了制作cRV训练的材料,就要先筛选对认知强化有益的条目,然后将它们合并同类项,争取用最简易的前置条件达成尽量多的认知强化目标。我们站点有了超级计算机之后还好,这些事情全交给拉诺塔就完事了。在这之前,你知道我们要怎么做吗?我们每捕获一个信息类异常,就跟捡到稀世珍宝一样,要精确地分析它的每一个组分带来的作用,然后把这些组分拆开,录入,成为我们的经验。我们有没有自己创造异常的手段呢?几乎没有。现实稳定锚、康德计数器这些都已经是破天荒的发明了。
“我懂你的意思,小王,你是想,我们能不能分析大脑,找到各种信息刺激脑电波的一般规律,然后再利用这种规律反过来去制造信息异常。最后任何人只要经过特定的训练,就一定能免疫什么什么样的异常。但你要知道,脑分析太复杂了,帷幕内外的科学工作者们都在竭力突破这个课题。要是有谁捷足先登,解开这里的秘密,那么信息异常的作用逻辑就能一五一十分析出来,而那些异常的编号末尾全得加个-Ex了。人类的大脑就是个黑箱,输入信号,输出响应,中间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至少目前如此。”
“所以我们Scp基金会其实是在用处理信息类异常的经验去强化自己?”后排的一名员工问道。
“别的部门我不知道,至少对于信息管理部和模因部来讲,我们就是在摸着石头过河,事鞋的次数更是数都数不清。很多刚入职的新人都会充满自信地认为,基金会有很多的黑科技,遇到什么异常都能‘啪’地一下解决。他们翻阅那些异常项目的处理记录,上面写着用什么什么模因解决了,用什么什么方法修改了,只有寥寥几个字;接着就想当然,以为我们的工作也一样简易,大笔一挥瞬间完工。我猜,到现在为止你们之中都有人是这么想的吧?
“唉,我们根本不是那样的超人,不过是冒着被异常洗脑的风险帮普罗大众试水的先锋罢了。”
员工们听完了这番话之后,纷纷低下头来,因为他们确实这么想当然过。拉诺塔展示的记录中,每一行都可能嵌着一条人命,而现在的新员工可以随意取用那些滴着血的成果:诚然,主管的语气并不是责备,但想到这一步,众人羞愧的心情越来越挡不住了。
咚咚——
就在此时,拉诺塔播放的古典音乐从纯真的莫扎特变成了沉重的贝多芬。槌子键琴奏鸣曲的开场和弦似乎要把整个实验室砸烂。
phate看见众人低落的情绪,慢慢走向大门。“行了行了,别想那么多。
“说正事了。过几天你们就会来这里进行cRV训练。研究员Aaron是管这个的,到时候你们看他发的邮件就行,照着上面说的做。走吧,后面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房间你们要看。”
房间的门打开,音乐戛然而止,令人安心的噪声终于从外面涌入,注满每个人的耳蜗。
各位,这种房间就是我们平常进行实验的地方了,我们习惯管它叫“黑笼子”。
整个房间分成两个区域,控制区和实验区,中间由一个可变色的单向玻璃隔开。每隔一段时间,如果我们有需要在人体上进行实验的申请,又或者需要处理被异常影响的平民,这里就会启用。受试个体会从一个独立的入口被送到实验区,而我们就在控制区观察。这边的控制台可以自由调节实验区的光照、声音等,而且还可以释放各种气体。基本上所有传递信息或模因的手段都囊括在内了。
不过我想,只是我在这里唠叨,大家应该还是没什么代入感。三分钟之后,就在这个房间,会有一场实验,你们拥有参观权,不过不要过分打扰实验人员,他们很忙。有什么问题问我就行了。
“嗯,”phate开始盘弄自己的移动终端,然后出了门,“抱歉我有点事情,后面你们听拉诺塔的就行了。”
员工们窃窃私语几分钟后,大门再次打开,一名他们不太认识的研究员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拿着一大摞纸质资料的同时,臂弯里还夹着一个平板电脑,看样子有很多事情要忙。
“我叫Larry thompson,很高兴见到你们。关于实验的细节就让拉诺塔给你们解答吧。我今天要做的事情有点多。”他说完便扭头坐下,开始娴熟地操纵着控制台上密密麻麻的按钮。
“话说实验人员都来了,受试个体在哪里……”王岚忍不住问。
话音刚落,“嘀”的一声,实验区墙壁开了一个口子。
一名面色憔悴的男人从那口子里缓缓走了进来。他的衣服是灰白色的,上面还挂了一个牌子,写着“poI-cN-”,看来不是d级。
“受试者,请在实验区正中央的椅子上坐下。”Larry对准话筒,朝那名受关注个体喊话。
那人照做了。在他坐下之后,椅子瞬间伸出了镣铐将他固定住。他随意挣扎了几下后便不再作声,可能是提前被注射了镇静剂。与此同时,一张桌子缓缓从他面前升起,上面还有一杯刚煮好的热牛奶。
“咦?实验就是喝牛奶吗?”“嘶……好奇怪。”“别急,肯定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几名员工开始咬耳朵。
“受试者,请看向杯子内部,然后报告你的感受。”Larry冷静地说道。
众员工不约而同看向了玻璃另一侧的那个人。只见他先是很淡定,但逐渐开始蹙眉、慌张、焦虑、脸色大变,后面他试图将视线挪开,但还是于事无补。Larry操纵椅子让手铐松开,那人立马开始发了疯一般地挠眼睛,然后大叫起来。不过由于隔音,这边的员工们倒是啥也听不见。
“这……这是怎么了?”Lisa问道。
他受到了模因危害的影响。
我们经过初步问询和分析得出结论:现在的他一旦观察到身边出现任何用容器盛装的液体,就会产生幻觉,看到液体凝固为各种各样的虫子在容器里面爬,并且以为这些虫子可以穿透任何障碍的阻拦飞入眼睛内。所以你现在看到那个人在挠眼睛,其实是他想把那些幻想出来的虫子从眼眶里抠出来而已。
起初这件事情并没有受到基金会的注意,毕竟这种幻觉既有些像普通的精神疾病,也有些像是吃了什么致幻蘑菇或药物产生的副作用。但是经过帷幕外医院的查证,这些情况都没有出现过。
然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让我们坚定了这是异常现象的想法。他在家里无意中和别人共用杯子喝水,然后还把自己被异常影响的事情告诉了那个人,结果那个人也一起被感染了。这是很常规的模因危害:受试者接收异常信息并将其理解——受试者被感染,展现出症状——受试者通过语言和接触传播手段将信息传递给更多的人——让他们也感染了。关于受试者最初如何感染我们还没调查出东西,不过这个过程基本是没错的。
我猜你们肯定想问“为什么不记忆删除了事?”事实上,如果能这么简单解决就好了。这名受试者经历了数次A级记忆删除后异常状况仍然保留,并且直到现在还保留着传染他人的能力。但是不用慌,就算你们了解了这一切,只要不接触他的体液都没事。这个模因少见地需要通过多种手段共同传播。而且,万幸的是,被这个人传染的其他受害者,用记忆删除倒是能治好。
根据我们前几天治疗他的经验,得等他把自己“想象的”钻进眼睛的虫子全给打死,我们就可以继续了。不然,我们的疗法可能没法起效。
又过去几分钟,实验区内的受试者才终于彻底归于平静。那杯牛奶早就被挪到了实验区以外。Larry开始朗读接下来要进行的“疗程”了:
“试验疗程2,配方6,第一次尝试:微量硫化氢环境;灯光关闭,对受试者展示banach-mandelbrot图像组III号五轮次,每轮0.5秒,两轮之间间隔3秒。图像组展示完毕后,以440hz为a1标准音,按序播放下列声音:由小提琴演奏的从b1上升至#f3的谢帕德音阶,三十秒内轮播三次;钢琴反复演奏E2,一秒一次,共20次;不锈钢块刮擦噪音,平均音调为d2,持续5秒。随后再次展示banach-mandelbrot图像组III号十轮次,每轮0.5秒,两轮之间间隔1秒。”
“banach是数学的那个巴拿赫吗?”一名员工问道。
“应该……应该是吧,”Lisa回答道,“拉诺塔,我可以看看……那些图片吗?”
机器人的显示屏上依次展示了一些图片。不出意外,大部分都是配以诡异色调的芒德布罗分形图片,但其中也混杂了少数场景图片,但那些图片细看也会发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是合成的,大概是常见建筑元素的胡乱排列组合。
又一名员工突然想到了什么。“想想之前拉诺塔给我们看的信息异常列表吗。当时不是有些信息是作为‘暗示’出现的吗?然后另一些信息是主要的影响因素,对吧?那这个图片集会不会也是这个逻辑,场景图片就是一种暗示,给人一种特殊的印象,然后在这种印象下,再利用分形图包含的信息改造人类的大脑?”
哦?你明白的还挺快。
主管前面说创造异常的手段寥寥无几,给你们举了例子对吧?现实稳定锚什么的。实际上,分形图片才是基金会创造异常物品的最常见手段。你们应该对berryman-Langford模因抹杀触媒有所耳闻。自从他们两个人在研究分形图的时候无意搓出了个认知危害——感染者的视野将会全部反射——这一条制造异常的门路就被戏剧性地打通了。
涉及气体和药物的化学信息异常实验繁琐且受环境影响过大;涉及声音的异常获得难度极高,复现要求苛刻。相比之下,分形图片异常极易生产。只要让各类参数连续变化,就可以创造出一大批图片,只要让d级人员观察这些图片,根据眼动分析就能推断出到底是哪张图片具有异常效应,然后我们再去分析异常效应有哪些,做好记录,就完事了。怎么说呢,这有点像破解密码:箱子上挂着一把密码锁,我们可以把所有的密码全都跑一遍,只要跑得够多,总能找到一个答案。想想看,仅仅给人看几张合成图片就能把他牵着走,会是多方便的一件事!
在分形图式异常被研发后,又过了几年,分形图式模因疫苗也被探索出来了——观察这些图片后,可以抵挡特定模因对人的感染。我们本以为这种模因疫苗的开发可以大幅推广至各种信息异常的收容,但讽刺的是,到现在为止,它们偏偏只能治我们自己合成的分形图式模因危害。
还是berryman和Langford两兄弟,他们以数不清的d级人员消耗为代价,创建了几十对分形图片,每对之间相互拮抗,一个是抹杀触媒,另一个是其疫苗。现在它们被应用在基金会各种需要高级权限才能访问的文档当中,令越权访问的倒霉蛋被强制处决,而有权限访问的人可以提前看疫苗图片免遭危害。
唉!我们研发了模因疫苗,想为平民的身心安全出力,结果到头来治的还是基金会人。
正在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那个可怜的受试者,poI-cN-,已经开始了模因接种。
“咚”,整个“黑笼子”的顶灯齐刷刷熄灭。庞大的控制台上,成排的按钮同时亮起诡异的黄绿色,而正中央的显示屏飞快滚动着绿色的代码,颇有黑客风。几阵蜂鸣声后,埋在墙壁内的各种机器开始隆隆运转起来,低沉而稳健的声音仿佛要把整个庞大的房间给拖着走。
透过单向玻璃,在实验区那一边,少量的硫化氢气体早已悄然注入,不过用量极少,并不能给受试者带来多大的负面效果,只是臭鸡蛋味罢了;而他现在全身都被死死按在椅子上,不得不目视前方,那边一个大而薄的显示屏正缓缓吊下,如同断头台的铡刀。显示屏的两侧,两个音响唐突出现,圆形的喇叭冷漠地对着他,三者一起准备上演一场噩梦般的演出。由于屏幕没对着员工这边,实验区还隔音,众人只能通过受试者的反应来判断其身心状况。
图片第一次展示,那人还显得波澜不惊,但开始播放声音的时候,他的五官便开始扭曲。嘴角向右侧不自然地咧开,眉头锁紧,耳根通红;面部的每一寸肌肉都在抽搐,就好像有十万只虫子要捅破他的面皮生出。等声音停止,第二次显示图片时,他张大嘴,似乎在“啊啊啊”地叫着什么,眼珠子则使劲往上翻,眼睑下的血丝都仿佛要蹦出。不仅如此,几秒钟的工夫,他全身如同被拧紧的毛巾一般,开始大量分泌汗液;浸透了衣服还不够,透明中还泛着一点白色的液体从他的袖口和裤管中滴落。
一套“疗程”结束,彻底虚脱的受试者还是没能撑住,两眼向边上一横,便瘫了下去。
“黑笼子”的顶灯缓缓亮起,机器的轰鸣也不再继续。员工们都看向Larry,他自责且绝望的情绪正肆意地扭曲头皮与眉毛,根本藏不住。众人见状,谁都想开口提问,但话到了嘴边,就是死活说不出去。
“成……成……成功了吗?”Lisa细如游丝的声音率先打破沉寂。
Larry摇了摇头,没有直接回答。他“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估计是没能预料到自己制作的模因疗法会残忍到如此程度,“不,不可能!以前的实验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我之前进行的每一个疗程,他都能完美地挺过来,几乎没有不良反应,真的!但今天的实验结果,我从没见过……受试者就,就这样,没反应了?”
他试图撇开椅子站直,但脚被桌子狠狠别了一下,打了个趔趄,为保持平衡,他条件反射地用手撑住旁边的木桌。“哐啷啷”几声,桌上堆叠的纸质资料唰地垮了下来。
讲道理,我对自己所做的每个实验,都有自己的预期。
这么说吧,在大部分情况下,我在把握分寸上是没什么问题的,我很清楚何时会对受试者产生较大的生理损伤。如果这种情况将要发生,我一定会事先对受试者喊话,告知那人可能遇到的风险,并不住地道歉。
……但是这种“预期”,说到底还是经验;而经验,总有不灵的时候。
两个月前,我才从在d级人员身上的实习,转到在受害人类个体身上的实操。刚换工作的那段时间,我姑且算是能够游刃有余地接下任务,运用过往的经验,成功救助了一个又一个平民患者。
但是今天,我绝对不会忘记。
这个患者——他叫Ulysses,Ulysses carlson——携带的认知危害十分难缠。在刚接诊的时候,他还只是会在自身上楼\/下楼时听到音调逐渐升高\/降低的骨骼刮擦声。我以为这只是又一个小菜一碟的治疗任务,但可笑的是,我搜遍了数据库,用尽浑身解数,进行十几二十次的实验,还有几十次的记忆删除,这认知流变还是治不好。
不仅如此,更坏的消息是,我越是给他灌注补救用的模因,认知危害对他的影响越大。一开始只有骨骼刮擦声,后面居然还在加入鸟鸣声、门板挤压声、纸张撕裂声,越来越多。而且触发条件也变得宽泛许多:事实上,只要他的头部挪动哪怕几厘米,末日般的震响便会袭来。他说,他的耳朵几乎要被震聋。
但有一天,我问他,“那你还要继续治疗吗?”
“要。”
他对我挤出了一丝痛苦的微笑。
他相信我的努力。
结果呢?
今天,在治好受害者之前,他的身体就彻底被击垮了。
为了让他在治疗时能够给予反馈,每当他昏迷,我都必须按下那个带有闪电的按钮,对他进行以电流为主的各种刺激,让他醒来。
十三次——没错,那是第十三次——我按下那个按钮之后,他头皮上的血管“啪”地炸开。
在一阵昭示着失败的致命抽搐过后,他再也没有回应我,而是永远地睡在了“黑笼子”当中……
不安是会传染的,员工众人为了缓解这无形的慌张气氛,赶忙帮Larry捡起地上凌乱的实验记录。而此时的Larry朝他们点点头之后,缓缓闭上了眼睛,开始深呼吸。
又到了那样的时候吗?
他猛地睁眼,清了清嗓子,鼓起勇气,开始向麦克风喊话。
“喂,听得见吗?”
“受试者,听到请回答!”
“喂喂喂?”
一点回应没有。
他的双手抖得更厉害了。
“感觉……感觉今天……但是……必须今天试完……”他呢喃着。
新人员工们现在大气儿都不敢出。Larry甩了甩头,豆大的汗滴从鬓角滴落。他用左手缓缓拿起一张报告——上面有对这名受试者的过往实验记录:一、二、三……现在是四天,平均一天三个配方,两天推进一个疗程。
这已经很慢了。
客观来讲,时间拖得越久,受试者脱离异常影响的概率就越小。一般我们将时限设定在100小时,也就是四天多一点,根据我们的经验,超过这个时限异常还没被祛除的话,只有不到三成的人能通过更晚的补救措施痊愈。如果我们太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隔几天试验一次,那么……耐受性,你们懂的。我们的模因疗法本质上就那几种工具来回倒腾,受试者很容易对我们发出的异常信息产生免疫,让我们的精心设计不再有用。
Larry,把poI-cN-叫醒吧。我懂你的心思,每到这种时候你都会犹豫,我知道的。
你失败过一次,但也只有那一次。
有好几个案例,你都以为会像当时那样无力回天,没有勇气按下那个通电的按钮将一切重来,但是你都鼓起勇气,挺过来,将他们救活了,对吗?
更何况,伦理委员会支持我们这么做,并试图抹消我们对不慎夺取平民生命的一切顾虑。
你再不动手,Larry……
……那就是害他了。
拉诺塔话音刚落,在控制台的角落,一个按钮亮起。
印着闪电的按钮。
无数条密密麻麻的实验记录,再次浮现在Larry眼前。
惨白色的光芒点亮着他日复一日的日常。
几十名被治愈后接受记忆删除、放回帷幕外的人,那些面孔,那些笑容,在他面前一一闪过。
当然,也映出那一天,被他治死的人的扭曲模样。
足足99秒的沉默过去。
“该动手了。”
他心一横。
“哔”的一声,那印着闪电的按钮终于失去了冰冷的光。
“重启程序”已启用,已向受试者注入A级记忆删除药剂、止痛剂、镇定剂。
请实验员重新评估受试者的身体状况后继续实验。
伴随着控制台传来的冰冷电子音,受试者的肌肉放松了下来。
几分钟过去,那人猛烈抽动了一下身子,缓缓睁开双眼,和几分钟前的他判若两人,就好像之前他正经历一场痛苦的梦境,而现在梦刚醒。
上刑般的折磨在他们的面前上演,新人员工们心头纷纷一紧,想到自己在将来可能也要像这样亲手折磨无辜的人们,一股罪恶感油然而生。
他们看向Larry,他强作镇定,用冰凉的双手敲打着控制台的按键,再次为受试者送上了催命的热牛奶。在受试者的抓挠下证实自己之前的模因配方完全无用后,他马上开始了下一个:
“试验疗程2,配方7,第一次尝试:一般空气环境;绿光背景,对受试者展示banach-mandelbrot图像组xII号一轮次,2秒。图像组展示完毕后,以440hz为a1标准音,持续播放由粉笔刮擦黑板声演奏的从f2下降至g1的谢帕德音阶,两分钟内轮播十二次,在这期间,以1倍速展示Erdos-Sierpinski动态图像Ix号,循环。”
…………
…………
“重启程序”已启用,已向受试者注入A级记忆删除药剂、止痛剂、镇定剂。
请实验员重新评估受试者的身体状况后继续实验。
…………
…………
“试验疗程2,配方7,第二次尝试,修订版本:一般空气环境;青色光背景,对受试者展示banach-mandelbrot图像组xII号一轮次,2秒。图像组展示完毕后,转为绿光背景,以440hz为a1标准音,持续播放由粉笔刮擦黑板声演奏的从f2下降至g1的谢帕德音阶,两分钟内轮播十二次,在这期间,以0.25倍速展示Erdos-Sierpinski动态图像Ix号一次。”
…………
…………
“重启程序”已启用,已向受试者注入A级记忆删除药剂、止痛剂、镇定剂。
请实验员重新评估受试者的身体状况后继续实验。
…………
…………
“试验疗程2,配方7,第三次尝试……”
Larry的眼神不再迷离,他正全身心地投入到研究当中,整个人都趴在控制台上,结合着自己以往的笔记,来回调整着参数,和时间赛跑。他相信自己还能做到。
从拉诺塔对Larry进行鼓励开始,员工众人的内心就已经开始麻木了。莫名的悲伤和恐慌如尖刀刮骨般刺激全身。现在他们既不敢一直盯着凄惨的受试者看,也不敢盯着聚精会神的Larry看,所以只好翻阅Larry用不上的手稿,试图忘掉前面的不安。大家翻来覆去看了很久,嗯……没几个人看得懂。
“跟医生的笔记一样晦涩呢。”一名员工小声念叨。
“别胡说,”王岚摆了摆手,“医生那个手记你看着乱,一笔一划都是有确切含义的。这个估计也有特定含义吧。额,猜的。”
就在这时,众人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声音。
“你还真说对了。我们在用的基本上都是RAISA总部那边约定俗成的一套符号系统,你们要学。不然的话,跟人对笔记都对不来。资源在基金会内网有,你们现在就可以下载。”
“啊……是主管!”Lisa说道。
“我回来了。怎么样,你们对模因实验的流程有了一些了解吧?”
“太残忍了!”除Lisa外的四名员工异口同声回答。
“残忍……好吧,确实,有时候会很残忍,但是你们要知道,对于我们研究信息异常的,尤其是研究模因的来说,一旦进了‘黑笼子’的大门,就不应该、也没必要想那些了,我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在100小时的黄金时间内,搜索枯肠,头脑风暴,穷尽所有手段,试图把危害解决。我们要争取的最好结果当然是让受害者痊愈;如果还是没能救活,受害者被异常折磨致死,那也要搜刮尽量多的有用信息,争取让积累的经验用在未来的事故处理当中。不过你们还是新人,暂时不需要做这样要求苛刻的任务,现在你们的实践也仅限于拿d级人员操刀,探索一些有用的模因搭配,为我们将来更加完善的模因疗法添砖加瓦。”
“我还是有点难以接受,”另一名员工问,“那个人,也只是看到液体会发癫,那给他做个什么掩盖诊断,让他住院,一辈子不看液体,不就行了?”
“‘控制、收容、保护’,你怎么把第一条控制都给忘了?”phate一脸不屑地看着他,“再小的危害,一旦它被证实有传染性,那把它放回帷幕外,全世界都得乱套。”
“所以Larry现在做的那个实验,就算受试者不再表现异常效应,也不算结束,还要确保他不再具有传染性?”同一人的追问。
“是这么回事。”phate打了个响指,示意今天的参观活动到此结束。“我想今天要你们消化的内容应该够多了,而且现在已经快十二点半了,想必大家都饿了。吃饭去吧,今天就到这里。”
虽然说新人员工们前面看了那个受试者的各种悲惨遭遇,有点倒胃口,但当他们听到“吃饭”二字时,还是来了劲,三步并作两步迈向了走廊深处的电梯间。而拉诺塔的载体机器人和已经进入忘我状态的Larry一起,隐入“黑笼子”的暗处,继续尝试将那名受试者拉出异常的深渊。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其他员工都走远了。第五个,王岚,他像是在思考些什么,磨磨唧唧,和大部队分开。phate感受到了他的心思,便上前搭话。
“想什么呢?”
“主管,我在想……”王岚摆出他的观点,“如果我们就像这样对待遭遇信息异常的人,然后他们又被放回了平民世界……”
“嗯,然后呢?”
“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受到了好几重模因的洗礼。有没有可能,到某一个时间节点,接触过大量模因的人变得特别特别多,构成了‘普通人’的群体,而身处基金会的我们,因为缺乏这样的经历,反而变得和他们格格不入了呢?”
“这倒不至于,”phate摆了摆手,“那要花的时间也太久了。像我们这里,对感染体的紧急处理隔好几天才有那么一次,要达到你说的目标,那得全世界的站点一起没日没夜的奋斗才能在有生之年完成,不是吗?不过话说回来了,你有一点说的还真有道理。”
“哪一点?”
“我们以后,可能离‘普通人’越来越远了。”
谈话到此结束,phate扭过头去,用手拨了一下金色的长发,径直走向了电梯间。王岚则楞在了实验室的门口,一动没动。
他凝视着眼前的冷酷黑笼,
深邃的地下走廊也凝视他。
笼中的黑暗弥漫他的前程,
长廊的彼端寄托他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