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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清和复明之后,还在休养阶段,不能受到强光刺激。陆怀便让人裁了条软缎,束住双眼。

那一条软缎仅有三指宽,洁白如霜雪,恰巧露出眼下那颗朱砂小痣。他束住眼睛后,倒没有和陆怀那么相像了,父子俩能看出几分不同了。

红笺请期,定好迎娶日期。

这对还未正式成婚的少男少女,被柳姑姑领进来时,依旧规规矩矩隔着距离,目不斜视对方,一句话也不说的,看起来比之前还不相熟。

尚芙蕖在心底默默吐槽,难怪都以为对方没看上自个……

腹诽之间,王双鹭已是举手加额,长叩一礼,“臣女恭请贵妃娘娘圣安。”

她额贴手背,纤腰弯出柔软的弧度,像秋日沾了晨露的明艳海棠。手上的钏子、头上的步摇,愣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尚芙蕖这才想起所谓的规矩。

自己最初也是这样,战战兢兢生怕出一点差池。结果最后,一脑袋在天子腿上彻底磕散了。

“快起来。”

示意柳姑姑将人扶起,牵到自己跟前。尚芙蕖拉过少女的手。刷啦,毫不客气地撸过去一大串沉甸甸的镯子。

质疑富婆、理解富婆、成为富婆。

“贵妃娘娘这……”还没见过谁家见面礼是直接按串给的,王双鹭怔了下,下意识转头去看身后的少年。

尚芙蕖笑道,“你别看他,看他也没用,清儿不懂这个。”

“几个镯子算不得什么,快收着吧。”

既这样说了,王双鹭便也不好再拒。两人说了会儿话,大多是她在问王双鹭在答,尚清时不时应一声,表示有存在感。

尚芙蕖无奈,“他就是这个闷葫芦性子。往后若是让你受了委屈,只管和家里说,林姨娘第一个扁他。”

尚清:……

“他是君子。”王双鹭不好意思将脸往下埋了埋,替未婚夫婿保证,“定不会叫臣女受委屈的。”

离开时倏地听见里间有响动声。她脚步一顿,身后的少年也默默停了下来。

王双鹭并没有注意到,只悄悄往里探去一眼——

被屏风遮挡住的光线不甚清明,隐有松竹般的颀长身影立在其后,依稀能窥见玄袍上金线勾勒的龙鳞……

生怕逾越,她忙将视线收回。

尚清亦步亦趋跟着出了殿门,尚芙蕖还没来得及感慨自家弟弟里外反差大,身后便又嘶了一声。

这下,她也听清楚动静了。

“怎么了?”

“长宁扯着我头发了。”像是应验这句话,才说完小公主又伸手抓了下。

饶是强悍如陆怀,在带小女儿这件事上,也没撑过一盏茶功夫。甚至头发还被倒腾成这副模样。

“今日怎这般早?”

“来给你送这个。”他取出一只匣子打开,里头赫然是一颗莹润璀璨的南珠,竟足足有十寸大小。

尚芙蕖惊讶睁大眼,“世间竟有这么大的南珠?”

此前只当他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真找来了。

要知道,太后送给她的那颗夜明珠已是稀世奇珍,先帝连死都想带进棺木里长久陪伴自己。没想到有生之年,她竟然还能收到一件这样的。

陆怀拉过她的手。

“如此才堪堪配的上你。”

十月秋,水树风闲,绿意不减,只添得叶底黄鹂清脆几声。寻到珠子,立后诏旨便正式下来了。当初她封妃遭众多阻拦,如今前路平坦,上下再无异声。

代为宣旨并不是照惯例的贴身宦官,而是身形挺拔如初长成小白杨的少年亲王。尽管有意端肃,但眼角眉梢还是透露出笑意来。

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嗓音随清风落地,如洒珠玉——

“秋十月甲子,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畅茂。昔成武之盛,资姬周之贤;周武之圣,亦得太公之助。今有贵妃尚氏威容昭曜,德冠四方;风猷昭茂,行比千秋。宜奉宗庙,与帝齐体。是以授皇后玺绶,共辅王业,尧舜并举,日月同辉,永终天禄。”

诏书由少府尚书草拟。

大辰册封后妃的诏旨,无非就是先赞颂其才貌,再夸赞其品德。而嫔妃品德翻来翻去也就卑弱第一,敬顺之道。要是有开枝散叶的功绩便再添上去。但这份立后诏书,显然是陆怀改过的。

不比姜女皇英,却比作周公太公……跟在后头托着呈盘的齐忠,尽力收敛着不露出惊异之色。

不说大辰,便是大辰之前的诸侯国,也从未见过这般的立后诏书。

明眼人都能看出超过皇后规格,殿前跪伏的群臣也心思复杂各异,但没人敢真的去触这个霉头。

尚芙蕖站在受册台下,隔着长长的玉阶,仰头望去。东曦既驾,雀鸟衔枝,金辉洒在青年帝王的俊美面容上。

他难得卸了护腕,长风鼓动广袖,十二章纹的冕服庄重典雅,愈发衬其如玉山华岳,凝着威仪。

而此刻,高台之人眉眼融了灿阳,朝她伸出白玉无瑕的掌心。

大辰遵循玄纁制度,玄为黑色纁为浅红,二色象征天地并存,庄重肃穆。尚芙蕖提着与他同色的华美凤鸟纹织锦滚边玄袍,项饰璎珞,腰系玉组佩,缓步登临。

那枚南珠折射出洁白耀眼的光亮。

崇阁巍峨,玉栏绕砌,皆为她背景。身后云浪重重,身前陆怀握住她的手,将交扣十指藏于宽大的袖下。

仪典繁琐而冗长,百官跪拜贺表后,还要亲谒宗庙。轺车缓缓向前,天子驾六马,开道的矫健白马如踏雪上。

白鹿台风声萧萧,许久未有人踏足的太庙万籁俱寂,只有银杏树叶发出的沙沙清响,明粲日光下,千万条祈福的红丝带垂落,随风飘摇。

如有所感,尚芙蕖仰头望它,满目金红流动,似能窥见无数个春秋。她正要去看挂的最高的那条,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她一步,将东西摘了下来。

数年风吹日晒,朱红已有褪色。

她指尖轻抚过柔软的丝布,上面的笔墨却仿佛仍带着温度。

是陆怀的字迹。

不知何年何月何日,题下的一行小字——

愿卿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