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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茂以为他需要认真面对是宗延黎这等强敌。

却从未想过,如蝼蚁般的民众百姓才是决堤的根本原因。

宝奉关的关门从内部破开,宗延黎甚至都不曾费什么事就已经进关了,军中兵将们都觉得这关隘破的好像做梦似的,入了关内之后便被眼前这乱像惊呆了。

原以为在外所见那城楼之上的景象已是够让人动容,没想到入关之后所见眼前这景象简直如同人间炼狱。

满地尸首躺着的尽是那些草衣覆身的百姓,他们的尸体堆积的好似人墙一般,就这样压上了城楼之上,没有人回头也没有人畏惧。

宗延黎忽然在想着,若是庆国立国之初得明君良将相护,婺国未必能攻的进来,有如此民众之力,卓康顺却能将偌大一个庆国糟蹋成这样,真是让人扼腕叹息。

“大将军,末将抓到了正要逃跑的守关主将!”邹茂被符嘉石五花大绑抓来的时候,满脸的血污,瞧着那胳膊脸上的伤口都是镰刀柴刀砍的,浑身狼狈。

“关起来。”宗延黎略微摆手让人把邹茂直接关押了。

既已是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审问的必要了。

除了邹茂,城中剩余敌军尽数被俘虏,拒不从者当场斩杀,饶是如此也是临近黄昏之际才让这座宝奉关归于平静。

而那些起义军之数极为庞大,宗延黎调派不出更多的军医为其治伤,只能让萧天和想想办法。

城中的尸首清扫搬运了整整一天一夜,从大致的清点计算来看,起义军战死之数是守关军的三倍不止,那数字报上来的时候宗延黎都觉得头皮发麻。

宗延黎也终于见到了起义军的领导者,竟只是一位与自己年纪相近的,二十几岁的青年男子。

他身形瘦弱甚至有些矮小,个头比宗延黎还矮一个头,手臂上绕着白布,身上穿着的是孝衣,那漆黑的奠字尽数被污血染红,那男子一只眼裹着纱布满是血污。

“小人桑才杰见过大人。”那近前来的男子躬身拜道。

“义士不必多礼。”宗延黎眸色肃然,抬手叫起唤坐。

看着他好半晌才道:“义士如此壮举令在下钦佩,宝奉关攻陷当是起义军居首功,不知义士可有什么要求的?”

桑才杰攥紧拳头坐在一边,面色带着几分坚毅说道:“我们都是普通人,没什么远大志向,只想要吃饱穿暖好好活着就是。”

桑才杰眸中似带着泪意,当初他对所有人承诺的也是如此,他们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宗延黎顿了顿之后说道:“宝奉关内一厘一毫我都不会取走,关内粮草军资都归你所有,你们可以吃个饱饭了。”

“什么!?”桑才杰早想到,宗延黎此时叫自己来多半就是商谈战利品的分配,桑才杰设想过很多,也有人提醒他担心婺军卸磨杀驴,又或者是根本不会再管他们死活等等猜想。

他把人性的恶全都想了一遍,甚至觉得若真到了那一步,他跪地磕头也要为还活着的百姓们求来一口粮食。

可是……

他却没想到宗延黎做出的决定,竟是从未设想过的,或者说根本就不敢设想的。

宗延黎端坐在主位之上,那挺直的身躯似在这一刻显得如此高大,她望着桑才杰说道:“我带兵打仗,最讲究的就是论功行赏。”

“此番攻陷宝奉关我军不过收了个尾,主力在你。”宗延黎轻抬下颚说道:“不过我愿意不取分毫,还有个要求。”

“请说。”桑才杰心中一凛,似乎听到宗延黎提要求才觉得是正常的。

“宝奉关已破,我军直取皇城也不过几日功夫,庆国已亡,国土尽归婺国。”宗延黎微微眯眼看着桑才杰说道:“起义军已达成目的,自是无需继续存在。”

“你有如此优秀的领军之能,可愿入我帐下?”宗延黎略微扬眉看着桑才杰道。

“我!?”桑才杰原是准备好了,等宗延黎提出一堆要求来,却没想到她开口要的居然是招安?

桑才杰瞪圆了眼睛,在这一瞬间心跳的有些厉害,更多的是茫然和彷徨。

他不觉得自己是宗延黎口中那有‘领军’之能的人,最多算是他们村里打架厉害的,那也是因为他父亲曾经是武教头,再怎么一个区区的武教头也比不上将军厉害。

后来父亲因为教武得名,有人上门比试,被那人失手打死,也就赔了一点儿铜板了事。

留下他与家中阿娘阿妹,还有阿嬷相依为命。

谁也没想到战事突然就起了,让本就艰苦的家庭更为难熬,阿娘和阿嬷商量着把阿妹卖了换钱养家,是他打上门去硬生生把阿妹给抢了回来。

可后来啊……

后来庆帝亲征再度开战,征收民税强征民粮。

一家老小谁也没活下来,阿娘临死之前割肉喂给他,让他一定要撑下去。

桑才杰便是如此,带着绝望和愤怒,于峣乡起义。

“大人要了我也没有用。”桑才杰吞咽着口水说道:“跟我的那些兄弟不会追随。”

起义军杂乱无纪,凭借的只是那充满愤怒和仇恨的心。

那一腔的热血挥洒殆尽,最后还是要归家的。

许诺的钱粮到手,人人都想回去过安生日子,这样如噩梦一般的杀戮没有人愿意继续,桑才杰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以此为调动,令民众追随。

“无妨。”宗延黎略微摆手道:“便是只有你一人,我也要。”

“为什么?”桑才杰真是茫然了。

他还以为宗延黎所想的是起义军这些人力部卒,竟真的是要他?

“我说过了,我很欣赏你。”宗延黎说着站起身来道:“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现在你可以带着人去粮仓取粮了,如何分配,全凭你自己做主,我的人不会干涉半分。”宗延黎说到做到,连粮仓都没去看一眼,任由桑才杰将其瓜分处置了。

婺军帐下将士们对此倒也并无什么说的,毕竟这宝奉关确实不是他们打下的。

那些起义军没想到桑才杰真能为他们讨来这么多粮食,一时之间那些百姓们又哭又笑的,为他们的胜利而喜悦,也为他们无数同胞战死而悲伤。

粮食被分的一干二净,留下的竟都是些军需兵器。

“这些起义军打心底还是觉得自己是民。”这几日詹皓月等人亲眼目睹了起义军分粮,心下不免叹息道:“他们不要军械,只要粮食。”

“庆国将百姓逼上如此绝路,真是可恨啊……”公孙璞亦是叹道。

“你们说那位桑义士,会归顺于将军吗?”裴良有些好奇。

“或许暂时不会,但是以后一定会。”公孙璞想了想,带着几分坚定说道。

詹皓月几人闻言纷纷看向他,公孙璞却不做什么解释。

而后没两日,桑才杰主动找上了宗延黎,却是为请辞而来。

在宝奉关的这些时日,婺军的所作所为他看的清楚,宗延黎的言而有信更是让人钦佩,不止半点没有轻怠他们,甚至还帮他们包扎治伤,就连战死的百姓尸首也是婺军帮着收拾的。

桑才杰极为复杂的看着宗延黎,最后将库房之中的军械尽数进献给了宗延黎。

“承蒙将军厚爱,小人恐怕不能承将军之恩。”桑才杰郑重其事的对着宗延黎躬身拜道:“我答应了叔伯兄弟们,要送他们归家。”

“庆国已亡,我的家还在。”桑才杰目光定定的看着宗延黎说道:“我相信将军很快便会攻入王庭。”

“庆国改朝换代就在今夕,新主是将军您侍奉的君王,想必是为明君。”

“我等别无所求,只求寻一处安身之地,求一口饱餐之食。”

“将军大恩,我等没齿难忘。”

桑才杰说着屈膝跪下,对着宗延黎行跪拜大礼,仰头望来的面容满是动容说道:“若有朝一日,我亲眼得见新君治下,百姓粮有所获,得见新生。”

“小人不远万里,亦投奔将军而去。”

“以此血肉之躯,报效将军再造之恩!”

桑才杰说完磕头拜下,凝望着宗延黎眼中神色满是坚定和期盼,他很想盼望着那一日的到来。

宗延黎听其话语为其动容,大步走下亲自将其扶起,拍了拍他的手臂说道:“我等你。”

桑才杰领着起义军离开了宝奉关,他要将还活着的百姓们一拨一拨的送回他们的家乡,押送着满满当当的粮食,犹如那凯旋而归的将军意气风发。

而宗延黎在送别了起义军之后,也开始新一轮的战略部署,下一步她要攻入的就是庆国皇城了。

此时庆国皇宫之中,卓康顺已经不知多少次大发雷霆,满朝文武竟无一人再敢披挂出战了。

“皇上,婺军已连破我国三座关隘,眼看着便要杀入皇庭了。”那下首朝臣面露惶恐道:“如今再部署兵力恐怕也是难以抵御啊……”

“是啊!连邹将军都被抓了,这可如何是好?”

“皇上要不趁着婺军尚未攻入皇城,迁都吧!”

“退守清河关也是可以的啊。”

这众多朝臣们一个个都在打退堂鼓,没有一人能说出一个良策来,卓康顺整个人憔悴的厉害,眼底满是青黑,盯着下方争论不休的朝臣们,怒而起身骤然拔出了桌上的长剑。

“谁敢言退!朕砍了你们!”那暴戾的神态模样,吓得满朝文武霎时噤声。

“大敌当前岂能退!朕还有护城军两万!朕如何打不得宗延黎!”卓康顺满脸戾色,焦躁的踱步吼道:“那些守关的废物,白吃了朕这么多军粮!”

下方朝臣们一个个面如菜色。

就那两万守城军都是现凑的,婺军如此强大,连身经百战的老将都奈何不得,就护城军那些杂兵能挡得住?

实在是天方夜谭。

下首朝臣们一个个垂首静立,各自心中都已经在盘算着回家收拾包袱跑路了,原以为这宝奉关有邹茂将军守着,少说还能撑个把两个月,谁知道就破了!

这下可半点留不得,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啊?

宗延黎原本预料,攻入庆国皇城怎么也该是冬日了。

倒是没想到这一路走来如此顺畅,宝奉关攻陷不费吹灰之力,如今一路长驱直入抵达庆国皇庭,竟也不过是霜降时分。

“未至冬日已见寒意……”公孙璞体弱,已是披上了斗篷,坐在马背上凝望着近在咫尺的庆国皇城竟是有些恍惚。

“庆国啊……”他语气之中带着几分叹息,不免想起当年他来的第一个国家便是庆国,当年的庆国皇城尚且喧嚣,而今却宛若一座孤城,远远望去都好似摇摇欲坠一般。

“总算是到了。”宗延黎神色略有几分复杂,凝望着眼前的皇城半晌,眸中神色带着几分悲凉又傲然。

婺军兵临城下,庆国的皇城全然是那低矮的城楼,中看不中用。

这一次宗延黎可半点未曾节省,开着冲车弩车就下令攻城了。

那巨大的投石弩车砸破了城墙上的砖瓦,守城将士们见此威力吓得抱头鼠窜,沉重的冲车直冲城门而去,轻而易举便是撞破了皇城大门,那些久居皇城的守城军卫何曾见识过这等铁血手腕。

宗延黎领军杀入城中,简直如同杀鸡崽一样简单。

她骑着战马,跨过了拦路的障碍,手中漆黑的长刀宛若死神的镰刀,所过之处无一活口。

战火之下只有刀剑拼杀的声音,铁蹄之下皆是断肢残骸,她就这样踏着火与血一路冲至庆国皇宫宫门之前,撞开了那沉重的宫门,而得见大殿龙椅上端坐着一人,金甲着身手持金剑。

金色的甲胄似是在昭示着他最后的威严,表达着他尊贵的庆国君王身份。

“宗延黎,朕等你很久了。”卓康顺双眸定定的落在了宗延黎的身上,看着那满身杀气入殿而来的宗延黎,看到了她那握在手中的长刀滴落着殷红的血渍。

“呵呵呵……”卓康顺用剑拄地站起身来,似在极力稳住自己,缓缓抬起手中长剑指着宗延黎道:“你可敢与朕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