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闻言半晌才长叹一声道:“这位小公子,非我们不愿离开,实在是我们有不得不留下的理由。”
他说这话时目光远眺,落在远处连绵的一座更比一座高的雪峰之上,昙昼的目光顺着他落下,只见群山之巅万木枯萎,连寒鸦都不愿栖息,无数黑点林立其上,昙昼半晌才辨别出那是无数的石碑。
只是其上刻着什么内容她看不见,她还没到千里眼的程度。不止是她,在场的所有人都看不清,大家都一头雾水地看着村长。扶馀楚道:“村长,但是有一必有二,您不带领村子里的人离开此处,将来只会更加难过。何况现在我们有飞行法器,能带诸位离开。诸位何不趁现在离开此处,逝水阁定然会收容大家的。”
他实在想不出,到底是怎样一个理由,让村长死也不愿离开。他抬头看去,见众村民也以同样的目光看着他,心思一沉。
村长苦笑着摇了摇头,“诸位不必再劝了。我们心意已决。”
旭和长老什么也没说。昙昼站在他身后,半晌又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雪峰。
冬日的雪地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靴子踏在落雪之上,踩碎枯枝的嘎吱声。此刻日头已经接近正午,随行弟子之中有几名尚且没有筑基的弟子便到村长几人家中用膳。
午膳过后,村长让众人从家里搬出一堆铁锄摆在雪地之上,弟子们纷纷看着这铁锄半晌没有动作,最后是扶馀楚率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拿起铁锄分给大家。
凤归不屑地看着这铁锄发出嗤的一声,昙昼默默将它收了起来。
铁锄小巧,很轻的重量。昙昼握在手中把玩一番,村长见所有人都拿到了铁锄,当即朝着身后点了点头,一人就端着一个花坛走了出来,花坛之上一朵雪莲开得正盛。
村长细细地将雪莲的每一寸根须扫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拂去其上飘落的雪花,铁锄轻轻掘动冻得梆硬的土块,村长的手很巧,仔仔细细地将那雪莲描摹出来,雪莲完完整整地暴露在人前,花瓣盈润,瓣瓣饱满。
诸人学习了方法之后便分开行动,于雪地之中寻找雪莲的身影。
昙昼原本慢悠悠在雪地之中晃悠,忽然眼前出现一抹亮色,是雪莲。她快步走了上去,一大片雪莲出现在她眼中,昙昼弯下腰去,拿出铁锄就要上手,雪地里传来沙沙的声音,不一会儿一个五人小队就出现在面前。
双方人马盯着那雪莲竟都是不肯退后半分,雪莲采集的多少关乎宗门荣誉,一番考量下来,对方居然直接动起手来,就要强取雪莲。
昙昼的反应自然不慢,两方对打起来。昙昼原本以为对方是仙门弟子,谁知对方招招奔着她命门而去,显然就是要她的命。当即沉下脸来,手腕翻飞之间,心念微动,要召本命剑来救人:“来!”
凤归发出一声清脆凤鸣,红光乍现,剑光撕裂云层飞奔而来,层层叠叠的灵力浪潮自天际纵横交错闪过。
“金丹,你居然金丹了!”为首的青衫男子的脸色骤然苍白起来,显然他知道昙昼是谁。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这件事。
昙昼的眼睛微微眯起,长剑一横巨大的弯月弧朝着男子奔袭而去。
男子见状瞳孔骤然一缩,双臂猛地横挡身前,银色护腕之上灵光涌动,巨树拔地而起,牢牢将他护在其中。
嗤——
然而,凤归神剑削铁如泥,哪怕是灵器法宝在它面前也几乎不堪一击,银色护腕在接触到剑光的一瞬间就如嫩豆腐一般四分五裂,凤归剑直接没入男子咽喉之中,鲜血四溅。灵光爆裂,男子的尸体刹那之间就变成阵阵血雾散入云烟之中。
荼山终年云雾缭绕,四处一白,地上的血迹看着格外耀眼。昙昼手往空中一拦,凤归发出阵阵嗡鸣,似乎在叫嚣着主人的兴奋。她手握三尺长剑,渐渐靠近其余四人。
四人早已被眼前的一幕吓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连连后退着。昙昼长剑一搭,直接架在一人的脖颈之上逼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男子脸上闪过挣扎之色,犹豫许久终于张了张嘴,谁知此时一枝暗箭从远处射来,径直没入四人的喉结之中,几人到了嘴边的话语硬生生被卡死在其中。
昙昼猛地回头看去,要追已然来不及。只见一道身影陡然消失在雪色尽头。
此处的打斗声吸引了周围的弟子,荼山很大,但是仙门弟子也多。一下子就有十几人赶往此处,看见地上的血迹之时伶舟眠皱了皱眉,目光搭在昙昼身上,见她无事才稍稍安下心来。
昙昼简单地将事情和闻讯赶来的旭和长老说了一番,后者看着地上的尸体脸色凝重道:“果然如此。还真是贼心不死。”
“谁?”昙昼道。
旭和长老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出这个名字,只道:“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没死呢,你们只需要安安心心长大就好,无须操心其他。若是真的有一日我们也无能为力……”他顿了顿,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
昙昼大概知道他要说些什么,若是将来的某日,连老一辈的人都无能为力,并非是到了靠年轻一辈的时候,而是到了乱世将至的时候。
这只是旭和长老的想法,昙昼却另有看法,这一届的仙门弟子不论心性天赋都并不差,或许将来的某日真的会到靠他们的地步。
旭和长老似乎对这股无名的力量十分忌惮,但是此刻日近薄暮,夜间危机四伏,他不好驱逐大家下山,众人只能在村子里暂时休整。
村子规模不大,也容纳不下这么多的仙门弟子,当即有很多人提出自己可以在野外休息,被旭和长老一口回绝了。
有弟子登时愤愤不平道:“长老。我敬你一句长老,但是并不意味着我对你的任何决策都毫无意见。你说让我们明日下山,可是山中危机还未解除,你说让我们暂时修整,可是却不让我们在野外休息。难不成我们要跟强盗一样闯入村民的房子里,霸占他们的生存空间吗?”
随着一个人站出来反对,越来越多的弟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长老,我们同为春山之人。平日里晚辈对您的决策从未忤逆,但今日不行。晚辈入春山的第一课就是您教的,是您说‘修道之人,当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可如今您却让我们放弃这些村民,独自逃亡,晚辈做不到!”
“晚辈亦然!我长衡之人绝无贪生怕死之辈!”
“我刀宗最不怕的就是死亡!修道漫漫,怎么可能没有牺牲!”
旭和长老诧异地望向这些敢于忤逆自己的弟子,忽然发出一声长叹道:“仙门有你们,是仙门之幸。苍生有你们,是苍生之幸。”
他几乎不敢想象,这一辈的晚辈成长起来会是怎样的。拥有这么多心思澄澈、满怀赤城的孩子,这几乎是修界之幸。
但是,旭和长老的目光在这群脸上写满愤慨的弟子身上扫过,他的语气严肃道:“你们都觉得我这是见死不救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