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下黑,泽漆带着李凫从探月坊小门进入,被一丫头领进了思户羽屋内。
屋里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见纱帐内的人身着深蓝色轻丝薄衣倒在床上,透见里面的墨绿里衣,头发散落,面带潮红,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拉开纱帐:“刚刚喝多了酒,医师这会儿来是有什么事吗~”
泽漆挑眉道:“李姑娘也在。”
李凫看见思户羽醉酒妖娆的姿态,觉得与记忆里那挺拔的小子身影重叠不上,始终是有一种割裂感。
她开口打招呼:“户羽...”
思户羽不像之前那般跳脱,喝了酒显得有些沉沉的。
“凫儿,我给云儿找的黑医还可以吧?”思户羽晃晃悠悠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
“黑医?”泽漆轻抬下巴,眼里似有怒意,冷冷盯着思户羽。
“诶呀,要生气咯~”思户羽见他皱眉,故意玩笑。
李凫连忙打圆场:“泽漆医师不是黑医,医术可高明了...户羽,那天母亲在不好问你,你过得好不好?”
泽漆见她们相认,坐下给李凫倒了杯茶:“她过得好极了,每年都送人给我们。”
李凫接过茶喝了一口,豆儿的事她知道了,猜测医馆里的人都是她送来的。
思户羽坐下,寻味地看向泽漆:“医师,我送来的人不好用吗?”
泽漆下意识瞥了一眼李凫,又赶忙扭头:“你之前送来的妙妙,现在在温泉养着了。”
思户羽斜眼看着他问道:“豆儿呢?”
泽漆琢磨了一下:“目前还不能独当一面。”
李凫不得其解:“喵喵?”
思户羽笑着指了下李凫:“这第三个应该还行吧?”
李凫:“啊~原来是人…啊?为什么我是第三个?”
思户羽盯着泽漆,晃了晃茶杯,眯着眼似乎话里有话:“医师,我坊里出去的人没有差的,这位姑娘更是奇特,您得给个好价钱。”
泽漆与她打太极:“这位姑娘是只小鸟,未必肯待在医馆。”
李凫更迷糊了:“什么哑谜…?”,虽然疑惑,但是现在有要紧事要找思户羽帮忙,连忙把话题带过来:“阿羽,父亲有消息了吗。”
思户羽垂眸不再玩笑:“师父在都城,奇石园。”
泽漆挑眉:“找人还是你快些。”
李凫皱眉问:“奇石园是什么地方?”
泽漆:“先皇帝收集存放奇石的园子,因占地太大,内里奇石价值不菲,便派兵把守,说是观赏,实则监狱。”
思户羽一只手撑住脸,懒洋洋地:“没错,据我所知,现在里面关押了几十名各地的书生秀才,师父也在里面,但是我无法见到他,不知道他是否安好。”
泽漆严肃道:“此事,是大是小?”
思户羽难得地坐直身体:“就是这一点很疑惑。”她脸色微沉,眼神游离:“皇帝与勤王按理来说两人一心,若是皇帝抓人,让人诟病,若是勤王抓人,如此大张旗鼓牵连众多平民,亦是给皇帝招惹麻烦。”
李凫紧张道:“此时真的跟皇室扯上关系了吗?他们二人感情如何?”
泽漆微笑道:“勤王是皇帝的双胞胎弟弟,监天司当时主张双胞胎是异像,轻则兄弟不睦,重则为争皇权生灵涂炭。可是先皇帝不相信监天司所言,待两兄弟一视同仁,同时教养得两名皇子都十分优秀,更难得的是两兄弟也互敬互让,从不争抢太子之位。”
思户羽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到:“皇帝与勤王能互敬互让共同治理国家到今天,实属难得,但是皇帝始终不让勤王靠近西北军队,不知是何用意。”
她接着说:“现在看守奇石园的是昊锋将军的兵,昊锋将军好像…是勤王那边的。”
李凫听他们说了那么多,也略微理清了目前的思路:“如果是勤王下令抓的,关在奇石园皇上也会知道,皇上如果硬要把人放了,勤王会以他们的死来要挟皇帝吗?抓人的是勤王,那皇上岂不是很好推脱。”
思户羽反问:“若是皇上抓的,故意让勤王的人看守呢?”
泽漆余光扫过李凫,轻声说道:“若是皇上抓的,他们很有可能成为内斗的殉葬品。”
听到这李凫心里生起一股寒意,并觉头晕目眩,脚底发虚。
思户羽见她似有不适之感,便赶忙暗示泽漆:“袁太医可还好?”
泽漆听她提起自己的师父,知道只能走这条路了,叹了口气道:“我回去写封信问候一下吧。”
说完站起身,伸手轻握住李凫的手腕,她心里忽然一轻,心跳缓了下去,刚刚顶到头的血液也沉了下去,脑袋瞬间清明了:“医师…你什么时候下的药…”
泽漆倒也痛快:“给你倒茶时。”
思户羽见事情有了眉目,懒懒地靠近泽漆,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臂还作势要往怀摸里去,被泽漆一把抓住。
她坏笑一声,晃悠悠起身往床榻走去,边走边说:“师父在我儿时帮了我很多,一定要让他活着回来。”说完便钻进了被子里,接着睡起了觉。
泽漆带着李凫回了医馆,她便连忙找李夫人去了,泽漆回到小院,打开刚刚思户羽悄悄递给他的纸条:“西北重疫,咳嗽高烧呕血,已过山垣。”
诶…又是病疫…
泽漆火速回房给师父写信:
西北新疫,似有暴起之势,现下山垣对岸已有感染,军事重地过半置于此,如不加以干预,恐来势迅猛,死伤惨重。
写完召来信鸽,飞入皇宫。
忙完那边,连忙翻找桌上散乱的药方,这次进宫,一定要尽可能提防那老头。
半夜,袁太医派人送了一块腰牌到医馆,忍冬拿着腰牌问泽漆:“泽漆,当真要去见那老头吗?”
泽漆抱手严肃道:“事关平民百姓,又与我的病人有所纠葛,我去几天,你把棚子药材都安排好,一人一个地点,全医馆除了账房,都派出去,银钱尽管找账房支,还有...多照顾一下李凫姑娘。”
忍冬心神领会,点点头:“嗯,放心吧。”说完又想到什么,“这次跟蚩参有关系吗?”
许久没人提起这个名字,猛然听见,泽漆心里一沉:“不好说,看样子像出自他手。”
忍冬点头离开,泽漆开始抓药熬药,脑子里回想起以前在雪凌山的往事…
…
“这个你帮我带一下。”一个老头不耐烦地把十岁的泽漆丢给了忍冬。
忍冬打量了一下这个大眼睛高鼻梁小脸蛋的小孩,点了点头:“女孩好,女孩干净。”
袁赴斜她一眼:“男孩。”
忍冬瞬间抬头:“又是男孩?上次那个八岁的,他偷看我沐浴,还有那个十二岁的,偷我袜子!我不带男孩。”
袁赴安抚道:“这个小孩老实,你帮我盯着他别被蚩参毒死,来我给你银子买衣服。”说完递了两块大银锭子给她。
忍冬见如此他大方,接过钱半信半疑:“行吧,可他要是敢偷看我沐浴我就把他眼睛抠下来。”
袁赴扭头便要走了:“他性子闷着呢,你放心吧。”
忍冬虽然不情不愿还是接下了:“这个叫什么?”
袁赴挥挥手:“泽漆。”
忍冬不乐意道:“你跟我来吧。”
泽漆拿着东西乖乖跟着她,回头一看,师父已经消失在了夜色里。
忍冬:“老头说他是在战场上捡的你,你父母都战死沙场了吗?”
泽漆木木地回到:“不知道”。师父说当自己没有父母心里轻松些。
忍冬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跟他瞎扯:“对了,你知道吗,偷看姑娘沐浴她就会撞死,死后会变成厉鬼来索命的。”
小泽漆害怕地赶紧抬眼,认真地对她说:“我不会看你的!”
忍冬又说:“看谁都不行噢。”
泽漆严肃道:“不会看!”
忍冬见他可爱,便又嘱咐了一句:“西屋那个,叫蚩参,大你几岁…”她突然靠近泽漆,神秘地小声道:“他很会制毒,能躲他多远就躲他多远。”
泽漆听她这么说,收起刚刚害怕的神情,头一昂骄傲地回答:“我专制解毒药。”
当晚,他就知道蚩参的恐怖了。
“哈…哈…”泽漆躺在床上大口喘气,高烧心脏猛跳,双眼发黑四肢无力,典型的中毒表现。
他睁开眼什么都看不见,胡乱摸索了一通找到了自己的包袱,费了好大的劲从里面拿出了三瓶解毒药,胡乱吃了一气。
本以为症状会稍稍缓解,没想到突然感觉脖子发紧,呼吸不上来了,这时他听见了一个少年在身旁开口了。
“师父这些年在战场上就教你这些?”
泽漆心里一惊,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又无法说话,只感觉脖子越来越紧,耳朵也开始耳鸣,就快要失去意识了。
砰!
叮!
门被撞开,两件轻武器碰撞的声音。
是忍冬来了:“破小孩,我一不在你就使坏,快给他解毒,别等我揍你!”
那小孩嗤笑一声,用手里的小刀在泽漆的脖子上划了一刀。
呲…
血泵出去老远,又缓缓止住。
他舔了舔刀上的血,细细地观察泽漆。
泽漆慢慢感觉眼前有了光亮,模模糊糊看见床前一个女子和一个瘦高的男孩面对站着。女子抬手拽他耳朵,他拿着小刀龇牙咧嘴笑得很开心。
泽漆呼吸逐渐平稳,但是高烧不退,手脚还是发软,耳朵嗡嗡直响,恢复了一点听力。
隐隐听见忍冬开口说话,但是又听不清:“蚩参!他血…黑了…师傅来…他…有你…嗡嗡…”
蚩参:“呵呵…我只…玩笑…他…不死…呵呵…”
听到这里泽漆就昏睡过去了。
等他再次恢复意识已经是三天过后,忍冬在床头替他梳洗头发,见他微微睁眼,连忙站起身,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醒了?”
“…我…”泽漆正要开口,被忍冬摁住了嘴:“你醒了先别说话,三天没怎么喝水了,这会说话以后就没法发声了。”
说完忍冬从桌边拿了壶水,用细竹管给他喂,他慢慢喝了两口,才感觉喉咙刀割一般的疼痛,下意识捂了一下脖子,摸到了被包扎好的伤口。
忍冬见他疼得咧嘴,有点心疼:“蚩参被师父带进宫了,这两天你且放心干活吧,明天起来多穿点,跟我上雪山采药。”
泽漆乖乖点头。
第二天他穿戴整齐跟忍冬上雪山,山上路面湿滑,小道旁的灌木全都结了冰凌往下滴水,时不时北风吹来,从山壁上刮下层层细雪,淋在脸上。
忍冬缩了缩脖子,一张嘴吐出一团雾气:“哈…冻死了,脚都快没有知觉了。”
泽漆冻得鼻子耳朵通红,但是没觉得多冷,到底是在战场上锻炼过,体质比较抗冻。
待两人背篓皆已装满下山,泽漆突然感觉脚下一软,滑下陡坡。
“泽漆!”忍冬惊叫一声,抬手抓住沿途树枝往下滑,手上绳子一甩拉住泽漆的腰,两人停在半山腰,山下绿意盎然,但是此时浑身是雪。
忍冬使劲把泽漆拽上去后,正要张嘴骂他,却发现泽漆眼神迷离,小脸通红,一摸衣服,竟全都被汗湿透,被冷风一吹,衣摆处都结了细冰变得硬邦邦的。
“你怎么出那么多汗,也不说话,衣服都湿了,难道你没感觉到冷吗?”忍冬虽是责怪他,但是语气横不起来。
泽漆呼呼喘着气,半晌才开口:“我…又中毒了…”说完就倒下去了。
忍冬拿起两人的背篓,把泽漆扔在原地,毅然往前走。
没走两步用力把背篓一摔,张嘴骂到:“蚩参!!你奶奶个臊子!!!”
回头把泽漆背在后背上,骂骂咧咧下山了。
…
回忆到这,药已熬完。
泽漆本不想带别人一起进宫,谁知李凫自己带着行李进来了。
她也穿了一身白衣,手腕脚腕皆用绷带缠绕,头带头巾,脖子上挂了一张面罩,朗声问到:“泽漆医师,我带了两件换洗衣物,一些银钱,一些干粮,够用吗?”
泽漆见状忍俊不禁,问道:“姑娘想做什么?”
李凫坚定地抬起头:“父亲的事,不能只是麻烦你们到处奔波忙碌,我也想略尽绵薄之力,请医师带我一起去。”
泽漆轻笑回她:“宫里什么都不让带。”
李凫皱眉抿嘴,只从包袱里拿出一件棉绒披风,套在身上:“那我们走吧?”
泽漆见她全副武装,一脸认真的样子煞是可爱,问道:“姑娘穿成这样是要装作刺客翻墙进皇宫吗。”
李凫愣道:“豆儿姑娘说医师都这么穿。”
泽漆扶额:“豆儿的话…你还是少听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