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
“阿艮……”
杨烟僵在原地,几乎成了哭腔。
“别动,虎斑蛇,有毒。”
阿艮脸上已泛出汗珠,手上却丝毫未有犹豫,从杨烟手中拽过木棍,又从袖中小布袋里掏出些黄色粉末洒向她的脚边。
待这毒蛇嗅到气味有了异动,他以树枝伸到它面前边后退边敲着草叶弄出声响。
引蛇慢慢攀上棍子,他才将蛇连同木棍一起扔向山下。
杨烟终于松了一口气,脚下仍是不敢动。
“没事了。”
阿艮走回来,却不知该做些什么安抚她,顿了顿才轻道: “别怕,有我。”
杨烟摇了摇头,嘴撇了撇就要掉泪。
阿艮慌了,这么多年,哪怕后背被鞭子抽开花都没见她哭过。
只得在她面前又矮下身子。
“上来,最后一次,背你。”
那眼泪还没积蓄完就迅速收了回去。
杨烟立刻眉飞色舞地跳上了他的后背。
阿艮这次却没有急行或飞掠,只带着她慢慢地趟着草向前走。
边走边告诉她,蛇有哪些种类,哪些有毒,哪些无毒。
要随身带点雄黄粉,既能驱蛇也能驱虫,没有雄黄,点燃硫磺也可以。
有些草同样能驱蛇,真被蛇咬了要如何如何处理……云云。
他说话极慢,几字一顿,却从驱蛇讲到蛇毒又讲到入药,所有知识信手拈来头头是道,听得杨烟几乎恍惚愣神。
他竟了解这么多东西,还都是她长这么大从不曾知晓的事情。
如此说着说着也就下了山。
“阿艮,为什么是我?”
伏在少年背上,杨烟终于鼓起勇气问。
“嗯?”少年身体一僵。
“你这么厉害,我又不是什么好孩子,长得还丑,何德何能,怎么配让你来做‘影子’?”
“不丑。”阿艮突然道。
“是嘛?”杨烟狡黠一笑,满意地点了点头。
少年才后知后觉又被这家伙给绕进去了,便闭了嘴不再言语,只脚下加快了步子。
“你武功高就罢了,还会看星星,认草药,会治伤,还懂蛇,怎么什么都懂?皇上身边的侍卫也不过如此吧。”
杨烟继续发自肺腑地夸他。
少年挺起的脊背微微放松,没有回头,只道: “这些不算,好事。”
“那什么才叫好事?”杨烟有点糊涂了。
“我……不知道。”
阿艮欲言又止,终究沉默了。
过没一会儿,他却急着催杨烟下来自己走。
她勾着他的脖子不放,还是被强行扯开丢了下来。
杨烟知道自己多少有点耍赖皮了,但为了挽回面子便自顾自气鼓鼓地往前走。
“你不是,小孩了。”阿艮追了上来, “不要任性。”
“你才认识我一两天吗?这会儿让我好脾气了?”
杨烟转过脸来,怒气冲冲。
“你好,你父亲,才会好。”
少年沉默半晌,才蹦出这样一句话,却带着某种笃定。
“嗯?”杨烟疑惑,“什么?”
“没事。”
阿艮叹了口气,转身又隐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又跑哪去了?”
虽然习惯了阿艮随时消失,但她心头的气还没消,他怎么就跑了呢?
“ 臭影子!”
杨烟甩了甩胳膊,又骂了一声才飞快地往城门方向赶。
然后不小心踢到草地上凸起的一块石头,脚下一绊,人又向前摔去。
即将啃到草时,她也就被人迅速捞了起来。
少年似乎相当无语,将杨烟拽起来后便没再跑开,只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
————
“阿艮,没有你,我觉得我都活不到今天。”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杨烟已经不再叫少年“哥哥”。
这是春日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她照例男装打扮偷偷溜出府,躺在西城河边的柳树下晒太阳。
而阿艮就坐在柳树的枝丫间,穿着一身青色短打,远观近观都是一翩翩美少年。
这青色衣衫,还是杨烟送给他的。
当然,也几乎不能再称他为“少年”了。
他身形已然长成,颀长挺拔,比普通男子都要高,面庞坚毅眉目深邃,缩在树上时长腿已无处安放。
他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几月,杨烟就逼着他跟她一天过。
又想了一个又一个理由送他点礼物。
母亲擅长炒槐香茶,她便拿干槐花学着炒了逼着阿艮喝。
阿艮一入口却忍不住吐了出来,他不吃任何甜的东西。
她送了他一把折扇,又给折扇配了个漂亮的穗子。
是她从母亲那得了块玛瑙宝石,再去城东的结绳铺子里找人把宝石编进去的。
自然,用的还是阿艮日常帮她赚的几两银子。
“宝扇赠君子。”
她递给阿艮时,眼睛是亮晶晶的。
刚满十三岁的少女,几乎摆脱了童年的稚气,出落得亭亭玉立。
阿艮还是不愿收,被她硬塞进了衣裳里。
而他低头看扇子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杨烟胸前,那里已经有了美丽的隆起。
这让他的心跳几乎滞住,脸庞也烧成了傍晚的云彩。
“阿艮?”
就在男子在柳树上发呆时,杨烟又唤了一声。
“你在想什么?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听……听到了……”
阿艮猛然从失神中回来。
“我都快十四了,你说我究竟算不算是个大家闺秀?”
她拍拍屁股站起身,捋了捋额前的碎发让阿艮审度。
阿艮的脸更红了,但隐没在柳枝里,杨烟并不能看清。
“算不上。”阿艮说的是事实。
“早上还把老山参当柴火拿来烤蚂蟥,要不是我——”
“闭嘴,不许说。”杨烟赶紧勒令他封口。
“是不是跟我在一起太久了,怎么感觉你说话做事都越来越像我?果然学坏都容易。”
转念她又意识到什么,笑了起来:
“你居然能说这么一长串话?”
阿艮却不准备再理她了。
“我其实总想跟你一样,做个男子,才不想当什么劳什子的大家闺秀。”
杨烟拿起几片石子,开始往河里打飞漂。
“我想做个自由自在的人,而不是天天扮成男的才能出门。”
石子在水面扑棱棱点了三四下才没入水中,激起一片涟漪。
杨烟转向阿艮的方向又道:
“到时候呢,咱们就做兄弟,一起去浪迹天涯!”
等待她的却是长久的沉默。
杨烟不耐烦了,把手里石子一扔,往柳树边走过来。
就在即将抬腿准备爬树时,阿艮终于说话了。
“女子有女子的好。”他的声音笃定传来。
“女子是云中月,皎洁澄明,男子是月上云,漂泊不定,但,彩云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