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位皇叔说会稽来了几个郡的流民,洛云不禁又是一惊。会稽乃吴国最东边的郡城,也就是吴国的大后方。
如今正值天灾人祸之际,正常来说,有流民跑来这里倒也不足为怪。然而从晋国的梁州到会稽,中间还隔着好几个郡,那些流民有那么多地方不去,为什么偏偏跑到会稽?
洛云觉得此事无论怎么瞧都极为不寻常。现今回想起来,她总是隐隐约约感觉到她这位皇叔似乎正在筹谋着某些事宜,可一时之间她也琢磨不透。
说实话,虽然说这位皇叔是她的师傅不假,还传授了她一流的武艺,可她很多时候都搞不明白他到底在搞什么鬼。反正现在看来,她这位皇叔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她眉头轻蹙,双眸微眯,稍作思索后,忽地眼眸一亮,恍然大悟道:
“皇叔,此前在会稽城内,你广布青楼,散发钱粮,使得此地男子皆有谋生之路,女子也得以温饱。皇叔如此行事,不成是想吸引晋国流民来此安居乐业?”
听洛云这么一说,洛余却摆摆手回应道:“什么安居乐业,不过是本王缺少人力,才将他们诱骗过来罢了。再说了,他们若留于晋国,横竖皆是死路一条。那帮目光短浅之徒,只知贪图那区区几寸土地,而本王所谋,乃是人力之兴盛!”
这洛余似乎并不喜欢别人说自己是老好人,所以才把收留流民这件事说成是自己缺人手。
不过洛云才没空搭理她这皇叔到底是怎么想的。于是又连忙追问道:“那来了多少人?皇叔快跟侄儿说说!”
她记得,会稽先前的人口撑死也不过三十万。自从胡人入侵中原,全国的青壮都被征入伍了,加上天灾不断,粮食不足,人口减员比较严重。现在估计最多也不过二十万,而且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
然而,洛云现在看到的街道中,男男女女都不少,似乎大多是年轻人。
“呃…大约四十万之众!”洛余挠了挠头,不太确定的说道。
“什么?四十万?皇叔,依你所言,那会稽现今总计人口已达六十万?”洛云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城里的人口,自然是越多越好。人越多,就意味着有越多的劳动力和战斗力。而她正愁招募不到人马,毕竟吴帝现在也在征兵。
洛余把身边的这些美女都打发走后,才一边抠着牙一边说道:
“大致如此…皇叔知你有需求,那我便从中为你挑五万精壮劳力。你且放心,这些人皆非吴地籍贯,即便你那皇帝老子知晓此事,也寻不出由头来责问。”
“好!”洛云想都没想便答应了。这种好事,她当然没理由拒绝。本来她的预期也只是一万人,这会儿是五万。那她的计划又可以扩展一下了。
“那么,你意欲坚守何处?”洛余有点好奇地问道。
洛云心心念念的东西无非四样:地、人、武器和粮草。当下两样都已经有了着落,她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能放下些许。
焦虑减轻,人自然就会感到饥饿。她与张钰这一路奔波劳顿,胃里早已经是空空如也。于是她招呼张钰,将那些鱼肉、猪肉、豆腐、瓜果、统统拖到自己面前,一边涮着一边狼吞虎咽了起来。
一直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清空了,她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看到洛余一脸诧异地盯着自己,洛云摆了摆手,不以为然道:“晋国奔逃时,我等向来这般饮食,皇叔请勿见怪。”
“如此看来,你们着实辛苦。可曾饱了?若未饱,皇叔可再命人杀一尾肥鱼送来。哈哈哈!”洛余笑着说道。
他向来认为自己已经是够随性洒脱、无拘无束的了,可没想到这侄女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竟变了一个人似的。那豪放之态竟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洛云、张钰二人忙不迭地摇手,齐声道:“不必不必!饱了!”
说罢,洛云用袖子擦了擦嘴,才又接着回答洛余上面的问题:“侄儿并无前往边境驻军之意,只想留在会稽!”
“啊?”听到洛云这么说,她这位皇叔都不禁一愣,“既如此,你索要这般数量的兵马、弓弩以及粮草,所为何事?”
洛云十分严肃地回答道:“侄儿要驻守会稽!”
“什么?”洛余一副家被偷了的模样,那两撇浓密的眉毛都竖了起来。
他这位侄女要兵要粮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然而她堂堂一个公主,既不到前线领兵,也不驻守皇宫,竟想来守他这一亩三分地?
他这会儿实在搞不清楚这个侄女要搞什么,便连忙摆手道:“不必不必,会稽一地乃皇叔之封地,皇叔自当守卫,无需烦劳侄女挂怀。”
“皇叔,莫不是担心侄儿觊觎你这封地,欲行抢夺之事?”洛云嘴角轻扬,接着道,“皇叔大可宽心,侄儿但求于此地增缮防御之备,别无他意。”
洛余亦展颜一笑,连忙摆摆:“皇叔怎会存这般心思…只是皇叔向来闲散疏放、无拘无束,侄儿你那诸多规矩约束,皇叔委实消受不得。”
“皇叔但放宽心,侄儿岂有闲心管束于你!侄儿此番前来会稽,首要缘由乃是欲将此地建作一处庇护之所,以应不时之需!”洛云神色诚恳,言辞恳切地解释着。
洛余浓眉微蹙,面露好奇:“庇护之所?此话怎讲?”
“我意欲在此筑一处可供全国流民安身之所。”
听到洛云这么说,洛余的神情都显得犹为复杂,平时那一脸笑嘻嘻的模样都渐渐地严肃了起来。
“丫头,你此言何意?”
换做旁人,大战在即却思谋退路,这等行径,拖出去砍了也不为过。可今日说出要准备后路这话的,却是洛云。
若论单打独斗,洛云还不是他的对手,但若说到领兵作战之能,洛云给他当师傅都不为过。正因为如此,洛云这样说了,那必然有其道理。
洛云神色略显忧伤,缓声说道:“侄儿昔日身处晋国,自凉州一路行来,屡见平民惨遭屠戮、备受凌虐之惨状。所经之城、所过之郡,饿殍遍地,满目疮痍。”
说到这里,她缓缓褪下手腕上的一根红绳结,拿在手中端详片刻,继而又道:
“彼时侄儿便立下誓言,若有朝一日东吴亦遭胡人侵犯,侄儿定不能让百姓们流离失所、孤苦无依。
如今观之,吴国与胡、越、蜀之战事已势不可免。无论此番战争胜负如何,想必都会出现大量流民。
故而侄儿思量着为他们筹建一处安身立命之所,也好让这些百姓在乱世之中有一丝生存希望。”
其实洛云没有明说,这次与胡、越、蜀开战,吴国多半会输掉这场战争。她太了解胡盟联军了,这些人绝非是以往在吴国北部与他们交手的胡人。
虽然她一万个不情愿,但她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说实话,这仗就算让她挂帅去打,她也没有信心可以打赢。除非是合兵一处,也就是放弃幽、豫、兖三州。
兵力过于分散,一来会顾此失彼,容易被逐个击破;二来指挥不便,根本无法实现高度调度;三来后勤难以跟上,在这般恶劣的天气之下,敌军甚至无需围困,己方就会断粮。而人家胡人则永远不会缺粮。
除了这些,还有一大摞问题。当然,这些问题吴帝和那些朝臣想必也能想到,可即便他们知道又能如何,想要他们舍弃三州那是绝无可能的。
所以洛云才不得不跑来会稽,缠着她的皇叔要地、要粮、要人、要武器。
“那丫头,你想把这避难之所…建在何处?”洛余有点忐忑不安地问道。
会稽乃是一块风水宝地,说实话,洛余着实是不愿意把这里让出来让他这个侄女折腾。但事关百姓的生死存亡,这事他也难以推搪。
再说了,这事要是让孔夫人知晓,他也难以交差。乐要享,好人也要做不是?瞧瞧人家张驼张老前辈,视钱财如同粪土,一生了无牵挂。人家那才是真正的逍遥。
洛云沉思片刻,徐徐道:“侄儿拟对吴郡、会稽、东阳、临海四郡着手改造,着重添设防御工事,且于每城派一万人马戍守。”
“四…四郡?”洛余眉头紧皱,心中暗自思忖,怀疑自己给这丫头的人马是不是给多了?
除了会稽郡,其他三地尚未分封出去,那几位郡守又都是他的老朋友,倘若他出面说一声,这事倒也并非不可行。只是这么一折腾,动静似乎显得有些大了。
“嗯!”洛云点点头,继而说道:
“皇叔既已拨予侄儿五万青壮劳力,侄儿便有把握坚守四座城池。当下,招募当地平民,于各郡城外另行择选合适之地修筑一座流民庇护之所,并非无法达成之事。
毕竟,仅靠会稽一郡之地,实难容纳全境流民潮涌而至。若不早做谋划,届时流民无所安置,必生乱象。”
这道理洛余自然也懂,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收容流民可不像收容小猫小狗,于是他也提醒了一下:
“丫头,你此举未雨绸缪,实乃必要。然当下,我等实难一蹴而就地为其建造如此众多之住所。且,即便流民届时果真前来,我等现有的粮食储备,恐亦难以支撑数日。”
“侄儿明白,此事我另办法!”洛云缓声道。
洛云想起薛定在守西宁时,带领了十万平民,硬是把一座郡城改成了一座迷宫。所以她决定效仿,在临海的四郡的旁边也建造一座大迷宫。
这样一来,不但能把流民安置在地下室里,还能提供军事防御。至于为什么会选择临海城市,那自然是因为吃的了。洛余既然能捕捞到鱼,那也就是说海里是真的能找到吃的。
现在所有的农作物都无法耕种,那些平民唯一的办法就是到荒野里,凿开厚厚的冰层,寻找那些被冰雪掩埋的野草野菜。与其在荒野中找,那干嘛不到大海里捞?
“皇叔,侄儿此前提及的那两万石粮,如今已筹集了几何?”洛云又问道。
她这皇叔只是说粮食尚未筹集够,并非是毫无所获。况且,这些粮食她也不是用于供养军队,而是拿来招募人手的。
在当下这种情形中,钱财已然没什么价值了,粮食才是最为重要的东西。所以若要雇人干活,最有效的法子便是管饭。
一石粮食足以供两百人劳作一天,要是能有一万石粮食,那便可以维持十万人将近一个月的口粮。
她所需要的守军自然是年轻力壮的男子,而建造城池的话,老弱妇孺皆可参与。这种运作方式,之前薛定已经为她示范过了。
洛余想了一下,缓缓道:“呃…目前已经集结一…不,是五千石!”
“皇叔,那‘千里之目’置于你处已然有些时日。如今大战一触即发,侄儿在这当口或许会有所需用,故而恳请皇叔将其归还侄儿。至于这把湛卢宝剑…”
洛云微微一顿,神色凝重地将手中之剑轻轻置于桌上,接着说道,“侄儿还是将它物归…”
“且慢且慢!”洛余神色一紧,急忙抬手捂住衣兜,“皇叔方才欲言的,乃是八千石之数。”
“皇叔,侄儿思忖良久,以为当下之计,粮食短缺亦属无奈。侄儿恳请皇叔将‘千里目’归还于我,我还是出海探寻一番更妥。”说罢,洛云又把宝剑往洛余面前推了推。
“一万二!”洛余急忙将宝剑重新推回洛云面前,言辞恳切地说道,“好侄儿啊,委实只有这些了。你有所不知,为筹集这粮食,皇叔我已是竭尽所能,抄了好几家士族才勉强凑得这些。皇叔此番,实在是历经艰难,毫无虚言呐!”
“抄家?”洛云微微挑眉,嘴角缓缓上扬,面上随之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恰在此时,一名家仆神色匆匆地手捧着一截小巧的信筒,疾步走进了大堂。见到洛余后,赶忙躬身行礼,而后双手将信筒呈上:“禀告王爷,边境传来飞书!”
洛余伸手接过信筒,旋即摆了摆手,示意家仆退下。他从中抽出信件,匆匆看了一眼内容,眉头便紧紧皱在了一起。
见此情形,洛云赶忙问道:“皇叔,究竟发生何事?”
洛余轻轻一叹,便把书信递给了洛云。洛云连忙接过来一看,只见那一张还没有巴掌大的信纸,赫然写着两行小字:“蜀、越已集结六十万大军,分四路进击庐江、鄱阳、豫章、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