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余的浮空台成功试验出了修仙世界空间最为薄弱的地点——无相天隙。
这是一个哪怕没有极端气候天灾，也极少会有修士踏足的区域，这里观察不到一丝一毫的天地灵气，只有那天穹碎裂成亿万片棱镜，悬浮的晶石碎片将暮色绞成斑斓的残渣。
半透明的空间浮萍在罡风里翻涌，每块棱面都倒映着似乎不属于此世的星河，银蓝光流如蛛网般在虚空中织就一张垂天的罗刹面庞。
大地皲裂成苍白的骸骨，漆黑的焦油从骨缝里渗出，凝结成无数向上逆生的珊瑚礁，礁尖刺破云层，液态金属顺着嶙峋石柱倒灌成瀑，在暮光里淌出熔金与冷铁交织的垂帘。
极远处沸腾的墨色液潭掀起百丈高的浪，浪尖炸开时溅出的不是水珠，而是凝固的方形雨幕与哑火的苍白雷霆。
苍穹之上，天空仿佛是张开了一只巨大的眼睛，从缝隙里窥视着修仙世界的一切。
身临其境，加上测试到的数据，李默然很确信，如果要突破下界能量限制，撕开修仙世界，这里是最合适的地方了。
望着远处正在忙碌着，准备法阵和道具的大宗门修士，柳若梦怅然若失。
“你说你想要让所有的人都能获得幸福，可是我不明白，他们这样的人有什么拯救的必要……”
信奉着弱肉强食，毫不犹豫将比自己弱的人当做蝼蚁践踏，或是制作成自己的炉鼎，榨干全部的价值，垄断着修炼资源，践行着绝对的自私自利。将几十万的凡人当成耗材炼制血丹这种事情，在他们看来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而面对比自己强大的权势，则是极尽谄媚，寻找着机会借由关系继续往上爬，野心和贪婪永无止境。
柳若梦痛恨着这一切，对于这些大宗门的人，她实在是爱不起来。
李默然望着修士们手中翻飞的符箓，无相天隙斑驳的流光将他的侧脸映得半明半暗。
他突然笑了。
“或许你把他们找过来问一问，他们能得出的答案也是自己不值得拯救呢。”
就像是为了验证李默然的说法一样，九幽门的大长老紫幽刚好正朝这边走来，向李默然汇报着浮台的情况。
“紫幽长老，你觉得为了别人的幸福而行动，或者通过拯救和帮助他人获得自我满足，是不是一种很愚蠢的行为？”李默然在对方完成正常汇报后，以轻松的语气问道。
第一个小世界的时候，李默然心中就存在着这样的想法，那个时候还是彻头彻尾的天真与幼稚，在经历了这么多的磨砺之后，他的一些地方变得成熟了，可是那个想要拯救别人的本心依旧没有改变。
紫幽听到这个提问，先是脸色大变，随后是紧张的思考。
李默然摆了摆手：“别担心，只是交流一下想法，这不是服从性测试或者试探，不会因为你没有答出我想要的答案就被从天而降的攻击轰成肉酱。”
在终于搞清楚这不是像九幽门对外门弟子安排的那种入门测试后，紫幽这才放下心来。
“老实地讲，妾身觉得这种圣母行为是相当愚蠢的……”
“天道历之前，天地混沌之处，九幽门就已经存在于这个世上了，妾身在修炼一途上也经历了数万年岁月，见过的例子数不胜数。”
紫幽开始向李默然和柳若梦讲述起，自己曾经经历或者听闻的故事。
和九幽门同期存在的大小宗门中，有一个早已灭亡的势力名为玉泉山。
玉泉山弟子楚昭带队剿灭食魂妖，途经落月涧时却发现崖下挂着个气息微弱的采药人。
同门指出那人腰间银锁刻着五毒纹，身上邪气逼人，来历不明，最好不救。可楚昭执意抛出捆仙索相救。
在触到采药人手腕瞬间，对方袖中钻出金蚕王蛊直扑后方结阵的师妹。
待楚昭斩断蛊虫，师妹的眉心已现出朱砂点——三魂被啃食殆尽。
后来宗门长老用溯影镜重现场景发现，那蛊师原是食魂妖主麾下鬼仆，专诱心软修士破阵。
自此玉泉山训规新增血字条目：捆仙索只缚妖魔，不渡苍生。
“圣母行为不仅仅会害了自己，还会害了同门。”紫幽缓缓说道，“同情心、希望做好事来自我满足，这些对于修仙者来说都是致命的弱点。”
她的眼神陷入了回忆，仿佛变成那冻裂的湖面，碎冰下浮着不知多少年岁前的月光。
“得神明天赐，我九幽门弟子都是狐妖，先天灵根优于常人，皮毛血骨更是可以助力修行，但这也引来了他人觊觎。”
“妾身那时有一位师妹，名唤紫檀心，天赋修为都不弱于我，只是那心软的特点过于致命。”
“时年遇饥荒，修仙者或境界够高辟谷无患，或备有余粮。凡人不具备条件，饿殍遍野，人与人相食。”
“众弟子外出历练，对此场面皆司空见惯，唯那紫檀心暗动恻隐，见有灾民乞食，于心不忍，运仙法制作面饼，救了那些快要饿死的凡人一命。”
紫幽不禁叹息：“可她却不知道，贫穷就像是寒冷，愈是穷苦的人愈是没办法停下来，无论是对生的贪婪还是对物质的欲望。”
“那些凡人发现她是九幽门外出历练的弟子，身边没有高阶修士后，立刻将这一情报以几个馒头的价格卖给了当时敌对的太虚阁。”
“我那可怜的师妹，遭几个境界高过她的太虚阁修士围攻斩杀，被抽骨扒皮，死状惨不忍睹。”
“这便是善良的代价。”
“那些穷困的凡人本就愚蠢短视，还个个都无比贪婪，没有希望的生活中，仁义道德皆是浮云，他们的道德反而不如一些温室里的天真修仙者要高。”
“依妾身之见，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去拯救的必要……”
听着紫幽的话，柳若梦却是暗咬银牙，似要发作，但因为李默然在此，倒也没有让那怒火喷出。
紫幽小心地瞥了一眼柳若梦，往后缩了缩，笑着说道：“柳教主，莫要怪妾身信口开河，这些故事都是亲眼见证，您统御天地一合教这么多年，遇到这样的事情也并不在少数吧？”
“就连您教内的高阶修士，妾身也听说过因为贪取凡人炼蛊，被您杀了一批呢。”
“不必为食物操劳的修士尚且如此，凡人的邪恶又怎么会少呢？散修陆逢的事情，您应该比我还清楚吧……”
天地一合教建立初期，有一散修陆逢，实力不俗，成为柳若梦麾下骨干。
陆逢为救某地百姓，独闯龙潭斩杀恶蛟，将蛟龙头颅悬于城门。
那日，他因力竭昏死在酒肆，本命法器斩蛟刃被掌柜偷藏，身上细软银两也不知被何人拿去。
三天后恶蛟余毒复发，百姓围住陆逢养伤的破庙，逼他交出能镇邪的龙角，说这恶蛟一直都存留于本地，陆逢不得独吞战利品。
更是有人表示，陆逢既然杀了恶蛟，不如好人做到底，将百里外深山中的山魈一并斩杀，那山里的珍贵药材可以让本地人赚上一笔。
陆逢好心的义举没有得到众人的认可，也没有人帮助他疗伤或是去天地一合教找人相助，反而是催促着他继续斩杀更多的妖魔，或是责怪他战斗的时候误伤了自家院子，要他赔偿，更有甚至认为他斩杀恶蛟名气和金钱已经赚得盆满钵满，要求他给予“分红”。
陆逢孤立无援，强催金丹剖出蛟目解毒，却被恐慌的村民当作新妖邪。
他们趁夜用黑狗血污了斩蛟刃，刀刃反噬其主，散修陆逢陨落。
如今那里的凡人已经被天灾灭绝，那把生锈的断刃还插在空无一人的城头，每逢阴雨便渗出腥红水珠，像是流泪，像是痛哭。
柳若梦无言，静等着紫幽将这件旧事讲完。
这件事一直是她这个教主的心疾，也就是陆逢之后，柳若梦并没有像第一次天灾时一样，务求每次都将凡人救下，后来的天灾她虽然保留了凡人，但也只是不像大宗门一样把他们炼成炉鼎，整个天地一合教的规则里，依旧是她一人独揽大权，凡人的地位最为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