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9章 越是缺少越是贪图（其五）
男孩好奇地瞪大眼睛，听着乌尔贡讲述着那些他未曾见过的世界发生的事情。
“在文明刚开始的时候，人类还没有什么发达的生产力，这种状态更接近动物，对于这时候的人类来说，资源是有限的，物质是有限的，食物也是有限的。”
“这时候的人类自然会贪图食物，为了活下去，杀死其他人来获得食物，甚至会同类相食。”
“越是稀有，越是让人想要拥有，所以大家都疯狂地掠夺、囤积这些物质财富，以至于到了后来食物其实并不是那么匮乏时，这种习性和思维的惯性依旧会保留下来。”
“难道这么多的世界中，大家追求着财富，都是因为缺少吗？”男孩不解地问道，“可是我明明看见，那些已经非常富有的人，他们依旧贪图财富，依旧不留余力地想从弱者手中收割更多的钱……”
“这种情况正是因为思维惯性，以及……整体上的匮乏。”乌尔贡解释道。
“假设世界上的物质总财富有1000点，而人口却有2000之多，而一个人想要生存至少要1点物质，想要过得很舒服需要5点物质，想要随心所欲，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需要10点财富……那么整体的物质财富对于人类来说就是缺乏的。”
“得到了更多财富的人会担心失去自己的财富，他们会利用自己取得的优势，囤积财富，但物资财富和工具放在那里没有人去用是不会产生新的财富的，唯有劳动才能创造财富。因此他们会利用自己掌握的资源和地位，让那些弱势者成为自己的养分，让一无所有的人进行劳动，然后将他们创造出来的财富汲取到自己的身上。”
“因为物质财富的缺乏，拥有财富的多少本身也会成为一种攀比的标准，有钱的人欲望不会有尽头，他们只会想将更多的财富聚集到自己的手中，世界因此就会出现少数人掌握绝大部分物质财富的情况，虽然这些财富并不是他一个人劳动所创造出来的。”
“而如果人类的人口只有2000，但能创造出来的财富却直接达到了2万，甚至是20万、2亿，那情况就可以变得有些不同了。”
“可以变得不同……”男孩思考着，“难道不缺乏就不会贪图了吗？”
“试想一下，如果生活所需要的物质财富，像是我们呼吸的空气那么多，那么这种可能性就是存在的。”乌尔贡微微一笑，“正常的情况下，人们不会特意去囤积大量的空气，也不会和别人炫耀自己拥有的空气更多。”
男孩眼睛一亮，脸上洋溢着兴奋和激动：“那是不是只要等世界自己发展就可以啦？比如一开始一个人劳动一年只能生产出1点物质，但有了机械甚至更先进的技术，一年就可以生产出2点物质了……这样一直发展下去，达到轻松劳动都可以生产出几千点物质的时候，世界就会变好了。”
“这样的世界的确非常美好，在这种可能性的世界里，因为物质财富像是空气一样充足，所以没有人会为了获得食物或者赚得更多的物质财富而奔波，物质财富也不会被拿来攀比，只是和空气一样作为我们人生活中需要用到的一部分。贪婪、偷盗……都被彻底消灭了，人们不用被强迫劳动，不会被别人窃取劳动果实……以财富和权力来划分的等级也消失了，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大家所稀缺的，所追求的东西，只剩下了一个，那就是‘幸福’。”
“人们会顺应自己的天性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想绘画就绘画，想研究科学就研究科学，而不用在意自己做的事情是不是能够赚钱……通过解放天性的劳动来满足自己，在通过自己为人类创造出的劳动果实来获得归属感和认同感，那就是最本源，最真实的，没有被异化扭曲的幸福。”
看着男孩那憧憬而又满怀壮志的模样，乌尔贡有些不忍心，可他还是客观地说出了真相。
“这是很美好的愿望，但正如我刚才所说，这只是一种‘可能性’，名为‘终极’的可能性。”
“在我和他见证过的诸多世界里，达到‘终极’其实很难。就像你把孩子抛弃不管，他并不会因为时间的变化而自然学会洗衣做饭……很多世界并没有达到‘终极’，而是被人类自己所创造出来的困境杀死。甚至……我自己都没有亲眼见过抵达‘终极’的世界。”
男孩的双眸有些失落，可他却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那您能告诉我，这一路上会遇到那些麻烦吗？您见证过的难关。”
“文明的发展，是漫长而又艰难的。大家一开始都还保存着接近于动物的，弱肉强食的习性，无论是思想上，还是整个社会的结构上。”
“比如人吃人、获得优势地位的人将别人当做奴隶、为了争夺物质财富而爆发的旷日持久的战争。”乌尔贡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一阵唏嘘，“而这些都是足以让整个世界灭亡的因素。”
“因为生产力太弱，所以随便遇到一些天灾就会有覆灭的危险，然而想要增长生产力，就必须一个个克服这些旧病。”
“只有稳定和平的环境可以囤积大量的物质财富为科技的发展做资源上的准备；需要大力推广教育消除人们接近于动物的那种愚昧，才能有发展新技术的条件；只有废除掉奴隶制，让更多的人获得自由之身，这些人才能受到教育，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或是加入工厂，完成工业化。”
“这每一步，都需要很多牺牲者，需要付出很多代价吧……”男孩感慨道。
乌尔贡点点头：“然而这已经算是最简单明了，最容易通过的关卡了。”
“人类总是擅长将自己置于死地。”
“生产力继续发展，新的瓶颈就会诞生。”
“想要进一步发展出新的生产力，那就必须让所有人的思想都得到提升，看穿一些作茧自缚的把戏。就像是奴隶制会限制着奴隶发展出工业时代的生产力，让工人强迫劳动，大资本吸取着普通人的劳动果实、社会的固化……这也会制约人的创造力。”
“对于很多人来说，未来是看不到的，或者他就算知道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刻在思想里的‘弱肉强食’让大家都渴望向上爬，渴望成为剥削别人的强者，甚至维护这一套体系。”
“想要让女性的生产力也解放出来，让女性也能发挥聪明才智促进文明向‘终极’发展，那就得实现性别上的解放和平等，可是在强者剥削弱者的情况下，这样的行动往往会被强者收买裹挟，变成分化底层，让他们对立厮杀，无法团结起来的工具。”乌尔贡叹了一口气，“我所见过的世界有的正是因此而毁灭……”
“即使物资财富已经非常丰富，生产力也很发达了，全世界的物资财富平分给每一个人就算不能达到让人随心所欲的10点，也可以达到让人吃饱饭的程度了。可实际的状况却是5%的人掌握着95%的财富，他们每个人拥有的资源是千点万点，而同一时间有数不清的人正在饥寒交迫。”
“这个结局并非‘终极’，而是‘终产者’，强者不断收割弱者，并用分化和叙事洗脑的方式维持着这套强者独大的秩序，最后所有的物质财富都集中到了一个人身上，世界也迎来毁灭，或者在此前的固化中，就葬身于天灾。”
“而还有一个危机则是工具本身的暴走。”
乌尔贡向男孩描绘着一个由“恶魔”管理的艺术魔法世界，最后“恶魔”的失控毁灭掉了所有的人。
“生产力要发展到能轻松创造大量物质财富，让物质财富变得像空气一样充足的境地，不能避免的一个阶段就是人工智能和自动化的机械。”
乌尔贡苦笑道：“可在我看到的世界里，这人工智能技术不是因为缺少人性的监管而失控，就是被强者所彻底垄断，原本用来为整个人类社会创造大量财富的人工智能，却只为了少数人的利益服务，甚至替代了大量普通人的生存岗位，而这些普通人却没有使用它的机会。”
“美好的‘终极’就是这么一个难以实现的目标，没有人去做的话，它注定不会实现，而现在去做的人，也并不能享受到未来美好的结果。它就像是一个被天道所限制的诅咒，像是数学中的无穷，永远都不可触及。”
乌尔贡轻声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有些失望和可惜？”
男孩沉默了半晌。
“虽然您告诉了我这么多的危机和困难，但是您同样也告诉了我这种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存在，并没有被否决……”
“越是缺少，越是贪图吗……”男孩抬头笑了笑，“那我可能最为贪图的就是‘爱’和‘幸福’了，一般的幸福恐怕难以满足我的胃口，我想要贪图全人类的幸福，所有人都能获得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乌尔贡无奈地笑着：“那你的胃口也实在是太大了……”
男孩的眼中闪烁着强烈的渴望。
“既然存在这种可能性，那就算我自己看不到，我都要为之奋斗终生。”
【人格修复情况：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