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条船常年配备了近三十名船工,其中绝大部分都来自南天院杂堂,船老大还挂着杂堂水师分堂副堂主的名头。如有需要,这位副堂主是可以征用沿江各国的水师缉拿魔界匪徒的。
船上的一日三餐都会有侍者提着食篮送到各间舱房,只要船上有的,仙宗弟子们提出的要求都会被一一满足,就算是随身衣物都有人帮忙清洗晾晒。
让丁一比较吃惊的是,船工中居然还有五名女性,其中四名侍女,一名厨娘。除了船老大之外,船工中最有威信的当数一名看上去至少得有六十多岁的老船工,此人并非南天院的人,雇其上船完全是因为老人的能力。
船老大在欢迎众仙宗弟子上船时,特意关照过几句:江上颇多凶险,远不如一眼瞧上去那么平静,特别是靠近魔界水域时,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险情出现。章老爷在大江上往来了一辈子,在这艘船上也已做工十余年,更是深入魔界水道不下十次。同往年一样,这次还是章老爷带领大家进入魔界,所以无论有没有去过魔界,遇到问题,都要听从章老爷的吩咐。
章老爷其貌不扬,满脸褶皱,背已经有点直不起来,双手永远都背在背后,许是常年江风侵袭,看上去很可能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一些。当船老大提醒完这句后,不少子弟还有点嗤之以鼻,被麦齐麟管教已是心中不服,再要听从这么一个糟老头,实在是有些憋屈。
让众人没想到的是,一直把船老大呼来喝去的麦齐麟也叫老船工为章老爷,竟颇为客气,还当众要大家重视船老大的这句提醒,并补充了一句:只要是章老爷说的,大家都要听!
章老爷的耳朵有些背,眼睛也有些混浊,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态度,只要是有人走近了,就伸手扬一下,算是回礼,其实好多人根本就没和他打招呼。
章老爷可以说是在甲板上出现最多的船工了,一直游走在各个船上工位之间,伸帆摇橹、掌舵定航,似乎每个人的工作都得听他指挥,就像他是船老大一样。
傍晚时分,甲板上忽然热闹起来,有人大喊着“章老爷下网了、章老爷下网了……”,闷在舱室中大半天的丁一三人急忙出舱去看个热闹,和他们一样,大部分仙宗弟子都跑了出来,还有一些则开打窗户,从舱内观看章老爷捕鱼。
叫声是从船尾左舷传来的,只见六七名船工正围在章老爷身边,老头的腰似乎挺直了一些,此时双手提着一张大网,正侧身看向浪花翻腾的水面,像是随时就要撒网的样子。
楼船不知何时已经下锚停止了航行,三片船帆也已收下。丁一忽然想起“长江不夜航”的说法。激流、暗礁加上水中凶猛的鱼兽,让最有经验的船工也不太敢在夜间操船行舟。
三人出来得早,在离章老爷七八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只见水面上的浪花越来越大,水下好像有一群鱼正在啃食捕鱼的诱饵——一整条羊腿!从露出水面的羊脚来看,丁一估计这条羊腿少说也有七八十斤,为了抓几条鱼,这位章老爷倒是很愿意花些本钱。
“老爷,快下网呀!”有围观的船工忍不住催促起来,因为再等下去,羊腿都要被啃食一空了。
“急什么?这些家伙精着呢,咬一口就往下沉,一网下去,半个羊腿都赚不回来。”章老头气道。
“可不下网,一会就全跑光了!”船工还是不太甘心,像是流着口水在劝告。
“来了,来了!”章老爷紧了紧手上的网绳,浑浊的老眼似乎有了光彩。只见数十个黑影正从四面八方赶来,一个个黑色的背影时不时露出水面。
“是江豚,好多啊!”楚天成不禁叹道。
丁一和马锐相视一笑,继续看向水面,在江豚的包围下,被羊腿吸引来的鱼群惊惶失措,四处乱窜,但大多涌向船帮附近,很多还跃出了水面,水面就像是沸腾了一样,鱼群数量之多让丁一都有种“密集恐惧症”的感觉了。
“不对,水下好像还有东西!”浪花翻腾之下,丁一正奇怪鱼群为何不游入水底逃避,却见黑压压的鱼群下方似乎有一道道银光闪过。丁一原本以为是去夕阳映射下来的光线,但仔细一瞧,这些银光不仅会动,还会弯曲,更像是大鱼的背部!
“靠,什么鱼这么大?都不比江豚短了!”丁一从银光的长度分析,下方的大鱼几乎都有两三米长,不禁问了一句。
“狗鱼呗!等的就是它们!”听到问话的章老爷回了一句,手上的网也在此时撒了出去。
原来老头是要等狗鱼把想要捕捉的鱼群逼上来,方便一网捕到更多的鱼!撒出去的渔网在接近水面的时候完全张开,呈现出一个直径五米左右的标准圆形。丁一开始真的有点佩服章老爷了,光这张网估计就不下百斤,这么大的年纪,技术好不说,居然还有如此臂力、腰劲,确非寻常人可比,怪不得连船老大都如此信任此人。
“一起拉!”网已收拢,等在旁边的那些船工急忙七手八脚地前来帮忙,但就算如此,将大网拉出水面还是颇显费力。
大网中满是后背拱起的大“鳊鱼”!少说也有上百条,每条似乎都在十斤以上。丁一之所以称它们为“鳊鱼”,仅仅只是形状相似而已,比之正常的鳊鱼不知道要大了多少,每条看起来都像是个小脸盘。腹部黑红相间的条纹很可能是成群游动时迷惑天敌的保护色,微微隆起的嘴唇看上去还有点滑稽。
“大家都离远一点,被它们咬一口,不是少块肉就是少手指啊!”已经交出网绳,指挥船工起网的章老爷提醒道。
丁一这才发现网中鱼隆起的嘴唇下是两排惨白的利齿,挤成一堆的“鳊鱼”在被拉离水面两三米后,开始张嘴拼命呼吸起来,一双双瞪大的眼睛看起来既凶残又可怜。
水面上的围捕仍在继续,江豚和大狗鱼轮番消灭无处可逃的“鳊鱼”,正当大家都将目光集中在正要被拉上岸的那一大网鱼时,二楼的甲板栏杆边忽然同时发出两声惊呼,丁一一听声音便知是阿紫和叶语馨,正欲仰头看去,但水面上突然出现的动静却让丁一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
“哗!”正在沸腾的水面忽然向上拱起,然后变成一股喷涌的浪,紧接着便见一张密布细齿的血盆大口冲出水面,在吞下无数江水和“鳊鱼”之后,一口咬在了渔网下沿!
已经退至一边的章老爷发现抢食的巨鱼,急忙叫道:“快松手!”但仍是慢了半步,有两名船工松手不及,在巨大力量的牵扯下,翻出栏杆,被大鱼连网带人拖向江面!
“我去!”靠得最近的丁一尽管恶心得想吐,但还是第一时间掠出船帮,一手拉着栏杆,一手从江面上拽住一名船工手臂,然后在马锐和楚天成的帮助下双双被拉了上来。
第二名掉落的船工是被另一头的陆昊天所救,陆昊天的动作可比丁一从容多了,只是凌空一抓,然后再掠近一步,便靠内力将那名惊魂未定的水手救起;
最出彩的当属从天而降的白云飞!就在那条大鱼咬着网鱼要没入江中之际,白云飞从空中一手握住网绳,不让渔网散开,然后一脚猛蹬在鱼唇上沿!趁着大鱼吃痛,松口下沉的时候,凭借这一蹬之力,提着已经被扯破的渔网又跳回船上!
“念你百年寿数不易,且饶你一回!”白云飞在蹬踏鱼唇时,不望冲巨鱼叫了一句,尽显自己的“仁慈”一面,可那句臭屁的话到底是说给鱼听的还是说给人听的,明眼人不用想都知道。
“虚伪!老子都百万岁了,你肯饶我半回吗?”被对方从头上掠过的丁一心中一通臭骂,但偏偏那么多人却相信白云飞的自我标榜,那些想要巴结天宝峰的仙宗弟子纷纷喝起彩来,而船上的水手和侍女们则发出炸雷般的叫好声,特别是那几名年轻侍女,明明是见过世面的人,但面对白云飞潇洒的一上一下,一收一放,无不尖叫起来。
相比自己的手拉手救人,丁一承认陆昊天和白云飞的动作要比自己漂亮得多,但大家也不致于这么冷漠地对待自己这位见义勇为者吧!现在连被拉上来的船工也在向白云飞喝彩了!好像仙宗的人救他是理所当然的举手之劳似的!反倒是那个捞上一张破网、几条烂鱼的白云飞成了整条船上的救世主。
有些气不过的丁一仰头看了眼紫菜,发现对方也正看向自己,而且给了一个鼓励的微笑,然后翩翩走回舱房。心头一热的丁一正想打个招呼,却见一直待在紫菜身边,处处放低姿态的五师妹白兰也冲自己浅浅一笑,害得丁一只能收口,眼看紫菜的背影从温馨的夕阳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