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东野的思绪也只是为此停留了几秒,便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而他也很恰好的,坐在了刚才他好奇过的年轻男子的旁边,仅仅一个过道之隔。
上了飞机,接下来便是十多个小时的航程,霍东野喝了一杯红酒,接过秘书递过来的眼罩和降噪耳机,搭理妥当之后,躺下睡了。
入睡之前他不自在地翻了下身子。
嗯,有些窄。
还好霍东野不是那么挑剔至极的性子,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十多个小时的飞行时间一晃而过。
待霍东野醒来的时候,目光随意一扫,看到不远处那年轻男子还是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静静看着手上的书,冰冷疏离得没了人气儿。
霍东野挑眉笑了笑,看秘书开始忙碌收拾起东西来,跟着下了飞机,一路走出去。
那年轻男子也坐在轮椅上,在他身后不远处出来。
看上去他是一个人,也没有谁陪同。还好行李不多,也有热忱的机组人员帮忙,才一路顺利无障碍地过来了。
霍东野一出来,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简青!你怎么在这里!”霍东野很是惊喜,直接上去给了简青一个大大的拥抱,“难道说,你是来接我的?”
简青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霍东野,难道他跟小致是同一个航班?
她一抬眼,便看到了坐着轮椅缓缓靠近的苏致。
“小致!”她赶紧招招手,后又对霍东野说,“我是来接我弟弟的,你们是一个航班过来的吗?”
霍东野尽管因为简青并不是为自己而来,但听到这少年是简青弟弟的时候,还是摆出了爽朗热情的架势,朝着苏致伸出手:“你好!简弟弟,我是你姐姐的朋友,霍东野!”
苏致淡淡的目光在霍东野伸出来的手上扫了一眼,紧接着无视。
简青见状赶紧挤到两人的中间。
她跟霍东野打着哈哈道:“有人来接你吗?要不我一块儿送你回去好了。”
霍东野也没打算随意跟苏致计较,很快揭过,接了简青的话茬:“那正好,现在我跟你住在你一个小区,怎么样,很顺道吧?”
“那正好。”简青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抓住,又回过头去看苏致,冲他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走吧,我都为你准备好了接风宴了。”
苏致缓缓扯出一个笑容,大地乍暖,春暖花开。
机场内,不远处。
陆柒柒站在咖啡店外,一直未能回过神来,脸上还残留得有震惊的神情。
她本来是偷偷从京城溜到C市来的,结果她看到了什么?
是简青?居然还有,还有苏致!
陆柒柒记忆中对简青的印象,就是很温和,脾气很好的一个姐姐,尽管长相和她哥哥有些不配,但是看样子哥哥很喜欢她。
但是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却让陆柒柒对简青的好印象消耗殆尽。
当然,她对简青的印象,也就是从家里人口中了解到的只言片语。
她只知道简青离开了哥哥,而哥哥那段时间可谓是痛不欲生。又过几个月,她把才出生的小侄儿送来。
一个当母亲的,怎么忍心抛下自己的孩子!
陆柒柒心里就像是有个无法触碰的结,对此类事情尤为敏感且抗拒,得知简青也做出了这样的行为之后,对她可称得上是深恶痛绝!只恨不得这一辈子都不要看到这个伤害了哥哥和小琰的女人!
可现在,她居然在C市?身边跟了个帅气男人,看上去过得还不错?
简青!你凭什么!
凭什么在伤害了我哥哥之后,还能过得这么潇洒!
心头气极的陆柒柒,若不是看到简青身边那个人,她几乎都要冲上去了。
可是,比起再遇简青的愤怒,那个男子的出现,更让她震惊并且踌躇不前。
苏致。
她记得这个名字,并且深深刻在脑海中,一辈子都不可能忘却。
那是她从小到大敬爱且崇拜的高贵优雅的妈妈,背负了半生的罪孽和过错。
若按血缘上来说,那个人也是她的哥哥,跟与她同父异母的哥哥陆司墨不一样,他则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哥哥。
在从爸爸和哥哥的争吵中,无意得知事实真相的陆柒柒,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年轻不懂事的她仿佛在短短时间内就成熟起来。
之后她去打听过苏致,知道他幼时父母双亡,是跟着奶奶一起长大的,童年过得并不富裕,直到他的天分被恩师白敬道所挖掘,才成就了天才钢琴少年的名声。
只可惜,这个名声来得轰轰烈烈,走得也悄无声息。
据一些不靠谱的爆料称,说苏致遇车祸身亡了。
这些爆料还持续发酵了一段时间,记者去多方调查过,得知苏致的老家已经人去楼空,他的恩师白敬道被问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也是沉默缄言。而苏致所就读的音乐学院,给出的解答也是苏致已经退学。
一切仿佛都与这个传言不谋而合。
这件事情在当时还引起了很大的关注和轰动,不少人都说苏致是英年早逝,不然必然能够成为国际上最顶级的钢琴大师,为中国的钢琴界撑起一片天。
可惜,天妒英才。
那时候,陆柒柒在看到那句“天妒英才”的时候,别提多心酸。
她的愧疚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来,却一直深藏在心底。
她的童年过得有多快乐,得到了妈妈多少的爱,就越发衬托得苏致是多么的境遇悲惨。
好像她的快乐,就是建立在苏致的痛苦上成长起来的。
陆柒柒觉得,自己是天生欠了他,也一辈子都还不完。
在有他的地方,她甚至不敢去踏足。
现在看到他还在,虽然坐着轮椅,但至少是活着。
陆柒柒心里是高兴的。
谢谢你还活着,谢谢你还给了我弥补的机会。
……
远在京城,远郊外的一处小院儿中。
这是一座很漂亮的四合院,小而精致,还有一个绿意盎然的中庭,小小的池塘上面布满了翠绿的荷叶。
一双穿着绣花软底布鞋的脚,踩在白色砂砾上,许久未动。
白荷没有化着精致的贵妇妆容,而是素面朝天,这让她脸上上了年纪的痕迹统统显露了出来,眼角的鱼尾纹,还有松弛的皮肤,都让她看上去很苍老。
与几年前那个意气风发、优雅高贵的陆夫人,截然不同。
白荷的脸上没有笑意,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四方的天空。
这就是她几年来唯一能够看到的天空,不是无边无际,而是正方形的。
再远的,她就看不到了。
当年,陆家在问她,选择陆夫人的名头,还是选择离开的时候,她毅然选择了前者。
权力就像是淬了毒的花,一旦接触过,就只会渗入五脏六腑,一辈子不得翻身。
要让白荷放弃陆夫人的身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倒不如让她去死。
于是,白荷为了守住陆夫人的虚名,选择搬进这个院子,过上了囚禁般无望的生活。
无论春夏秋冬,对她来说都没有任何变化,生活中唯一可以期待的,就是每个月女儿来看她的时候。
就算只有短暂的一个小时,她也心满意足。
若不是还有这么一点期待,白荷几乎快要发疯。
真正折磨人的,不是夺去人的所有,而是把无比渴求的东西放在她面前,却完全触不到、得不到。
舍不得,得不到。
反复不断的折磨,让白荷的生活越发的绝望。
但她还是保留着那份不知道为什么的坚持。
哪怕是陆辛已经六年没有来看过她了。
但她还是等啊,等啊。
等到这中庭的花草树木,从生机盎然,到萧然秋瑟。
夏天,又快到了。
中庭里面又是一片绿意勃发,这是万物生长且辉煌的季节,但是她的灵魂,却在一点点死去。
腐朽,消亡,而不自知。
……
霍东野如果知道,自己“死皮赖脸”跟来之后,会面对令他几乎玄幻的简青儿子的时候,他一定会选择回家。
等等,死皮赖脸有些过,顶多也就是厚脸皮吧。
只是他现在的处境,比刚才上车的时候,看到苏致从轮椅上站起来,自己上车的时候,还要震惊愕然。
简青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儿子?
“你,什么时候,结婚了,吗?”霍东野一字一句问道,表情依然有些木木的。
他不过就是去了一趟欧洲而已,怎么整个世界就突然变了?
简青理解他的震惊,但没有往深处想。
“什么结婚,我可没有。这是我儿子,亲生的,陆琰。”简青怕他误会,还刻意强调了亲生的三个字。
陆琰站在简青身前,有些吃力地仰着头,对霍东野喊了一声:“叔叔!”
“啊?嗯。”霍东野慢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有儿子?好像也没什么,反正也不是结婚!
霍东野当然是下意识忽略了之前遇见陆司墨的情况,更是潜意识的没有把陆琰往陆司墨身上去想,哪怕他们都姓陆!
苏致却非常清楚陆琰的存在,冷淡到几乎孤僻的他,对陆琰也不由得露出笑容。
简青拍拍陆琰的头:“这是你舅舅,叫舅舅。”
“舅舅你好。”
苏致笑得更开心了,直接把陆琰抱到了自己腿上,逗着他玩儿。
简青转身进了厨房去继续忙碌。
里面已经有楚云在忙着,她进去也算是搭把手吧。
霍东野站了一会儿,干脆也跟着简青进了厨房,美名其曰帮忙。可实际上,就是帮简青弄得手忙脚乱,最后直接被简青给踹出厨房。
很快又有人来了,是蒋玥,带着女儿元宵。
因为听到简青说苏致要回来,她远远从温阳就赶了回来。苏致从小身边就没什么朋友,简青像是他的姐姐也像是他的朋友。
而还认识比较熟悉的,也就只有蒋玥了。
两人见面到没有了曾经那种无处不在的火药味。蒋玥经历了生活之后,性格也磨去了以前的毛躁,逐渐沉淀。而苏致是受到了大打击,在初期的崩溃之后,性子慢慢静了下来,甚至有些过冷了,倒是脱了早年的那些稚气。
如此难得的,两人竟然还能坐在一起寒暄了。
同样的,蒋玥也很好奇霍东野。
待她找了个理由进厨房凑到简青身边之后,便忍不住低声说:“我怎么觉得,那个霍东野喜欢你啊?”
“说什么呢。”简青觉得她纯粹是想多了,“我跟霍东野是朋友!更何况,以他那个花花公子的样子,还能真喜欢我?我和当朋友这么久,亲眼见证过他身边换过的女人,没有一打也有半打了。”
蒋玥倒吸了口气:“那么花心?那可不行!你可千万不能相信什么过尽千帆啊!离他远点!”
简青好笑道:“我们真的只是朋友!”
“行!信你信你。”蒋玥的语气跟安慰小孩子似的。
一顿饭,尽管有些别扭,但随着两个小孩子的欢乐闹腾,也很快其乐融融起来。
第二天,简青带着苏致去了陵园。
苏致其实身体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只是不能长时间站立或走路,因而平时总是习惯坐轮椅行动。
但是这一次,他来到这个陵园,却坚持要自己步行上山。
简青拗不过他,只能将就扶着他,慢慢上山。
苏致腿脚不方便,走得很慢。这条事实并不漫长甚至是短暂的路,在他走来,却仿佛经历了无数个岁月。
停下来的不仅是时间,还有他的心灵。
简青已经来过一次,所以很熟悉便找到了那块墓碑。
黑色的墓碑干干净净,只有一句“刘静华之墓”,和一张温和而笑的黑白照片。没有立碑人,也没有其他碑文。
墓碑前甚至孤零零的一束花都没有,与其他墓碑前面的热闹截然不同。
苏致露出痛苦的表情,脚下不稳,连简青也没来得及扶住他,便眼睁睁看着他跌倒再低。
“小致!”简青低呼一声。
苏致摆摆手,示意她不用扶自己,而是直接盘腿而坐,怔愣地看着这墓碑。
这墓,正是苏奶奶的墓。
对于苏致来说,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了,也离开了。
苏致缓缓蜷缩着,也不管地上的灰尘泥土,趴在墓碑上,脸贴着冰凉凉的大理石,像是被遗弃的小兽一样呜咽着。
太痛了,痛到他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心里一片空荡荡的。
在没有看到这墓碑之前,苏致还能抱有一丝幻想,也许奶奶会在什么不知名的地方生活得很好,没有自己这个小累赘,她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
但是奶奶没有,她是在痛苦中离世的,那时候自己都没有陪在她身边。
奶奶该有多寂寞啊。
简青的眼睛也酸涩起来,她蹲在苏致身边,轻轻抚摸着他的头。
“对不起。”简青一直都在后悔当年那一幕,若不是苏致为了救自己,也不会出车祸,在病床上一趟就是一年多,连视若生命的钢琴都不得不放下,至今才康复。
苏致从未怪过她:“是我的选择,又不是你的,我也从没有后悔。”
可我后悔。
简青在心里无声的说。
若不是因为我,若不是因为陆司墨的母亲,你也不至于遭受这一切。
他只是问:“奶奶她……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三年前。我打听到一家疗养院,苏奶奶在那里住了三年。听说,她走的时候很安详,没有任何痛苦。”简青隐瞒了苏奶奶其实是跟植物人一样在病床上躺了三年的事实。
苏致已经够痛苦了,她不想再让他更痛苦。
苏致闭上眼睛,掩盖掉眼底滔天的仇恨。
白荷……白荷……白荷!
你为什么要毁了我的一切?难道你的荣华富贵都这么重要?可以牺牲我的自由,牺牲奶奶的生命?
我从未想过要和你有任何交集,你又凭什么来决定我的人生?
不是生了我,就有资格当我的母亲!
苏致每一次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都好似拿着匕首在往心上划一道伤口。
自虐般的折磨,他却硬生生承受着。
简青捡起刚才被她掉在地上的那束白色的玫瑰,放在墓碑前。
“我记得苏奶奶很喜欢玫瑰花的,好些次我放学回来,都看见她手上捧着玫瑰花,说要用花点亮生活。”简青至今都记得苏奶奶说那句话时,笑得像个孩子的模样。
苏致一抬眼,就看到那束玫瑰放在黑色墓碑前,衬得奶奶的笑容越发灿烂。
他也忍不住笑了。
苏致坐起来,脸上还有灰尘,却只知道露出傻子一样的笑容:“奶奶,你高兴吗?这花很漂亮是不是?”
坟头的青草随风轻轻摆动着,像是在回应他的问题。
苏致露齿而笑,单纯得像个孩子。
离开陵园的时候,苏致的心情也一直很低落。
“白老师给我打电话了,他知道你要回来。”简青在车上突然提及,像是惊喜。
苏致也跟着抬头:“老师他,愿意来看我吗?”
他都已经好几年没跟老师联系了。
曾经在白敬道面前任意妄为的小弟子,现在却充满了对老师的孺慕。
白敬道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
简青就知道苏致一定会高兴:“白老师辞掉了音乐学院的职位,要回到C市来,他希望接你一起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