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李世民神色平静的用手指敲击着桌面。
听到自己两位肱骨能臣,同时说出这等,要他斩杀自己大舅哥的话,却是一点没有惊讶的意思。
两人都是聪明人。
长孙无忌如今这造成十万刑徒暴动,险些在新政推行正好的并州道,酿成大祸的罪名,放在历朝历代,都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但是他毕竟是皇后的亲哥哥,又是李世民的从龙功臣,更是太子李承乾的亲舅舅。
杀,肯定是不能杀的。
如今,长孙无忌已然是前往了地方,身上一个李世民给封的镇北道刺史,一个太子李承乾给封的黄河水利总督。
说是已经完全是东宫的属官,也没有什么问题。
那么问题来了。
如今就已经是赵国公的长孙无忌,若是等到他将来真的修成了黄河水利,朝廷要怎么封他这个外戚呢?
这个问题换做历朝历代,往往是一个帝王即将退位,或者预感到命不久矣的时候,才会为储君考虑的。
然而,以如今太子李承乾发展和成长的势头。
李世民,以及朝中的列位大臣,也不得不在心中考虑这个问题。
“哎,辅机跟随朕多年,也是你们的同僚,说是亲如兄弟也不为过,他虽然铸成大错,但好在最终还没有酿成大祸,及时扑救......朕不忍就这样杀他。”
李世民故作悲伤的叹息一声。
忽而轻轻摇了摇头。
“先削去他的国公爵,留任看太子是什么意思吧,朕想,他也不愿意自己的亲舅舅,因为这样的事情,丢掉性命吧。”
房玄龄和杜如晦两人对视一眼,这才轻声应是。
同时,心中却是难免有些羡慕起了如今的长孙无忌,虽说被削去了国公爵,但跟在太子身边,又有着皇后这层关系在。
今后只要完成黄河水利工程,国公爵位分分钟回来。
甚至于,比起所谓的赵国公,必然更加光宗耀祖,更厉害的是,完全不用担心被今后新皇猜忌......
“陛下,削爵之事,暂且不提,但是如今河曲县之事内情,也需要尽快调查,不然臣恐怕那些乱臣贼子,会将证据消溺一空,届时情况更加复杂。”
李世民微微颔首,眼神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玄龄,克明,你们觉得......这件事背后,会是谁?”
李世民目光看着在场几人,然而,目光中闪烁的光芒,却是分明已然告诉了在场几人,他心中已然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几人对视一眼。
杜如晦沉吟,压低声音,拱手说道:“陛下,若是换做以往,我等第一时间自是需要怀疑河东道的那几家世族,但是眼下,他们根基已然尽毁,国内即便还留存一些他们曾经的拥趸,就眼下清河崔氏那几家的情况,这些人也断然不敢上他们的船......”
“因此,老臣认为......”
杜如晦顿了顿,李世民挥了挥手:“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这里只有你们几人。”
杜如晦拱手。
“臣以为,这背后之人,恐怕和皇室有所牵连......”
李世民:“......”
一旁,程咬金和尉迟敬德两个大大咧咧的人,此刻也是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
默默当起泥塑。
“叩叩叩......”
李世民手指敲击桌面的节奏,急促了几分。
他对着身后的李君羡招了招手。
“太上皇最近都和什么人接触过?”
李君羡低头。
“回陛下,这些天魏国公裴寂,宋国公萧瑀,另外还有前段时日,被陛下您从越巂郡召回的京兆韦氏韦挺,太上皇和他们打了几天的牌......”
李世民微微颔首,口中沉吟着。
“裴寂那个老东西,亲儿子在承乾身边,如今也是担任要职,他不用担心将来裴氏后继无人,太子也不会无缘无故的针对他们,应该不会是他。”
“萧瑀......”
李世民摇了摇头。
萧瑀更不可能,先不说前朝血脉这一个症结,就不会让他们如愿。
太子对两个有前朝血脉的弟弟多好,所有人都看在眼中,另外,萧锐那个萧家长子也在并州那边,担任要职。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口中喃喃的将怀疑的目标,终于是落在了韦挺的身上。
“京兆韦氏......”
如今他后宫之中,尚且还有一个出自京兆韦氏的贵妃,韦贵妃历来知书达理,虽说是二嫁,但和李世民的感情也相当不错。
房玄龄缓缓开口。
“陛下,韦挺当年在隐太子身边,就颇受重用,京兆韦氏更是和隐太子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您虽然仁慈,将他从被贬的越巂郡,调回京师......但恐怕人心难测啊。”
李世民还有些犹豫,一旁杜如晦却是轻咳了两声。
“咳咳,陛下,臣听闻,京兆韦氏的老夫人,和佛门颇有联系,那日长安城灭佛,若非韦挺被贬,京兆韦氏在长安无从响应,恐怕会暗中帮助佛门。”
“另外韦挺在越巂郡的时候,也经常前往当地佛门参拜.....”
“砰!”
一句话,让李世民当即整个人冷下脸来。
猛地一拍桌子。
“好胆!”
“李君羡!”
李世民一声低喝,身后李君羡急忙跪地。
“即刻调动百骑司,给朕以最快的速度,彻查京兆韦氏,若是长安还有谁家牵扯其中,也一并彻查!”
“朕不管他们是对朕的位置感兴趣,还是妄图觊觎承乾的位子,这一次.....朕绝不放过!”
一场仅限于甘露殿几人知晓的密谈,并没有影响长安城大唐高层的正常运转。
除了百骑司,在快速的领旨调查之外。
甚至于长安如今还尚且不知道,并州道发生了暴乱的事情。
太原府,阳成宫,一处建在一片人工湖旁边的凉亭之中。
李承乾手中鱼竿再次提起,空的......
一旁的鱼篓之中,尽管已经一上午的时间过去了,依旧一条鱼获都没有。
反观在他身旁的鲁王李元昌,此刻握着鱼竿的手,却是都在颤抖,尽管那鱼线的位置,明显传来咬钩的动静。
李元昌却是一动都不敢动。
浑身的衣服,此刻早已经被彻底打湿。
此刻坐在李承乾的身旁,却只感觉后颈的位置不停窜着凉风。
一手按在腰间佩剑剑柄之上的乾英英,赫然站在他的身后。
“七皇叔啊~有鱼儿咬钩了.......”
李承乾平静的提醒一声,却是吓得李元昌一张满是汗水的脸,不由得一颤。
“啊!啊?!有,有吗?”
李元昌装模作样的急忙抬杆,然而,手上抖得剧烈,咬钩的鱼儿,此刻也早已经挣脱溜走。
“呵,呵呵,倒是让它跑了......”
李元昌僵笑着。
然而,这份本就是强撑起来的笑容,在对上李承乾那双平静,好似看不到丝毫人类温度的双眸之后,却是又缓缓的消失在了他的脸上。
“七皇叔,你在怕什么?和孤钓鱼,就这么让你害怕?”
“孤可是记得,年节的时候,可是你主动说要跟孤来这并州道的,你说想要做生意,想要富贵一生,孤让人给你了一些帝国大学建筑工程学院的名额,最近太原府城内住宅的重建,应该让你赚上不少吧?”
“孤这个侄子,对你应该不差吧?”
李承乾平静的双眸,宛若刀子一般凝视着此刻的李元昌。
“这样的孤,让你感到害怕?”
“哗啦”
手中的鱼竿被李元昌慌乱的掉进了湖水之中。
宛若从湖水之中被捞起来的李元昌,脖颈的位置汗水流淌,却是整个人扑通一声跪在李承乾的身旁。
“太,太子殿下,我,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啊,这一切都和我没有关系,我......”
李承乾没有理会他,手中重新给鱼钩上挂饵。
李元昌感受到,身后乾英英好似几乎要凝作实质的杀意,浑身颤抖的愈发激烈。
“我,我.....我根本没有那个心思啊,太子,您要相信我啊,我真的就是想要当个闲散王爷,富贵一生就够了,我......”
“您看现在这并州在太子殿下您的治理下多好,这天下除了太子殿下您,有谁能有资格做那个位置啊,殿下,就是有人把刀子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敢造反啊!”
“太子殿下,大侄子,你要相信我,相信皇叔啊......”
眼看着,李元昌就要被吓得哭出来了。
李承乾轻轻叹息一声。
“闲散王爷啊,可惜了,孤原本还希望七皇叔能帮我建设这大唐呢,七皇叔啊,你让孤对你很失望啊。”
李元昌:“......”
此刻他张着嘴,却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浑身里外都直接被汗水浸透。
“好了,起来吧,闲散王爷就算了,多多少少也要帮孤一些忙嘛,今后大唐百姓的住房改善,还有镇北道的建设,还需要七皇叔你帮我出份力。”
“这天下商贾啊,少不得一些狼心狗肺之徒,想要在房子上压榨百姓,七皇叔你身为皇室之人,要给这天下商贾,立个标榜......”
李元昌战战兢兢的看了一眼身后的乾英英,见对方好似没事人一般,端起一旁的一盘瓜果,送到李承乾身旁。
这才颤抖着缓缓站起来。
“啧,七皇叔,你的鱼竿掉湖里了,来人啊,给孤帮七皇叔把钓竿捞上来......”
“扑通.....”
水花四溅,李承乾一脸“愕然”的看着,直接跳入湖中,去捞鱼竿的李元昌。
“七皇叔啊,你这是做什么?这种事情,让下人去做就是了,你这别再染上风寒。”
“呵,呵呵,无事,太子莫怪,这些许小事,本王亲自来就好,亲自来就好......”
看着浑身湿透,被人拽上岸的李元昌。
李承乾轻轻摇了摇头,让人安排他下去换身衣服。
“七皇叔速去休息吧,喝点汤药,切莫染上风寒,过几日孤找你还有事情要拜托你去办。”
看着李元昌连连作揖离开。
李承乾脸上这才终于收起了刚才那副虚伪的模样,目光瞥了一眼,自己脚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是有鱼在扑腾的鱼篓。
撇了撇嘴。
“送去褚大海那边,今日孤想吃鱼了。”
乾英英行礼带着鱼篓离去。
翌日。
太医来报,鲁王得了风寒,卧床不起。
李承乾责令对方,务必用尽一切手段,救治对方。
而一封从太原府鲁王府邸发出的信件,也是快马朝着长安而去。
长安,武德殿。
李渊看着手中来自自己七子鲁王李元昌的信件,瞬间身上惊出一身的冷汗。
“什么?竟然还有此事?!”
当看到信件上面描述的,如果十万佛门刑徒暴动成功,占领河曲县,甚至是雁门郡,将会对如今的并州道造成何等巨大的影响。
什么太子名声受损,什么刚刚繁盛起来的商业将遭受重创。
什么可能出现割据一方的势力等等。
李渊这个当过皇帝的,却是立刻想到了更多。
“混蛋!究竟是谁?!究竟是谁要害我!”
李渊已然是明白了,为何这些日子,原本还刻意和自己缓和关系的儿子李世民,忽然来都不来武德殿了。
原本准许裴寂他们前来武德殿的牌子,也被收回。
一想到自家这个儿子,还有那个皇孙的脾性,再想想那些如今虽然被剥夺了富贵,但却被秘密养在皇庄之中的那些个皇孙。
李渊是一分一秒都坐不住,当即便是摆驾,急忙朝着太极殿而去。
今日朝会。
长孙无忌这个赵国公,被紧急召回了长安。
然而,就在李世民这边,一番怒斥,随后又一番叹息悲痛的演技之后,下达了削去长孙无忌的旨意之后。
新上任的贴身太监樊琪,快步而来。
“陛,陛下,太上皇来了,说有要事现在见您......”
听到耳边小声的话语,李世民眯了眯眼,微微颔首。
而后,李渊便是在几人的带领下,从一旁偏殿走进。
“父皇,今日怎么来这边了......”
“二郎你先别打岔,朕今日是说几句话,说完朕就走!”
李渊一脸怒容,也不管李世民是什么态度,忽而转头怒视在场群臣,尤其是目光在落到了在场诸如魏征,韦挺,裴寂和萧瑀这样的隐太子旧臣和武德旧臣的时候。
尤为愤怒。
“朕的皇孙太子承乾,在并州一切发展的井井有条,历朝历代以来,有朕皇孙这般贤明的太子吗?没有!”
“然而你们在场之中,有人胆敢心怀不轨,竟然暗中撺掇佛门,甚至勾结地方,给朕的皇孙添堵!朕今日把话撂在这里!”
“不管是谁,也不管你们支持的是皇族之中的谁,但有一点!”
“想要让你们支持的人上位,取代朕的皇孙承乾,除非朕死了!!!”
李世民愕然,随后却是目光转头看向在场的群臣。
现场,不少隐太子旧臣们纷纷面面相觑,在注意到这两位大唐的皇帝之后,纷纷低眉垂首,拱手高呼不敢。
李渊脸上怒气未消,目光看向自家二儿子李世民。
“皇帝,承乾是朕最优秀的皇孙,也是你最优秀的儿子,这件事,你来处理,要是查出了背后捣鬼的是谁,不用念及他们和朕这个老头子的旧情,全部查办!”
李世民点头,看着李渊怒气冲冲的离去。
朝会散去,一些还是今日才刚刚在朝会上听到这件事的大臣们,纷纷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
一边朝着宫外走去,一边却是讨论着,究竟是谁,胆大包天,竟然敢在如今的大唐,瞄准那个位子......
韦挺有些心不在焉的朝着宫门外走去。
尽管长久以来为官的城府,让他此刻周围同僚,都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是,当众人走到宫门口。
看到那立在宫外的十几道身影,众人的面色还是微微一变。
长孙无忌脸上带着狞笑。
对着身后的锦衣卫挥了挥手。
“来人,请我们的尚书右丞韦大人,去诏狱坐坐!”
与此同时。
京兆韦氏长安府邸。
“砰!”
一声猛烈的撞击声中,大门被当场撞开。
一队神色狠厉的锦衣卫,率先冲入。
“奉太子殿下教旨!捉拿京兆韦氏,前往诏狱受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