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琴从台阶上往下走,许临风站在台阶下怔怔地看着她。
桂琴瞧见了他,神色微喜:“表哥,你怎么在这?”
许临风在看见她走出来的那刻就什么都明白了,心口溢出几分苦涩。
“你……如愿以偿了?”
桂琴对他笑笑,从得知庞家出事以来,她许久没这样发自内心地笑过了。
“算是吧,表哥,多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现在我有了新的去处,以后就不再回书社了。”
说话的功夫,车来了,桂琴往前走了两步。
许临风下意识也跟在她身后。
桂琴停在车门边,侧过半个身来,微风起,吹拂她鬓边的发丝。
恍若许久之前,许临风随母亲投奔到庞家,远远见一少女倚门回首,娇俏妍丽不可方物。
桂琴眼眸清亮:“多日以来,承蒙关照,表哥,我会记住你对我的好,也祝你以后日日都好。”
许临风知晓她的志向抱负,心中虽有千万般不舍,却终究说不出一句阻拦的话。
最后只低声道:“日后倘若遇到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书社虽小,但同事们都是真的关心在意你,把你当朋友。”
他只说别人,对自己的心思只字不提。
桂琴倚在风中,又是淡然一笑:
“好。”
自此,她转身上了车,许临风静默地看着她的背影,目送着汽车远去。
汽车一走,再停下时,桂琴就已经被送到了北军在南河的分部。
这里的掌权人是个首长,据说早年没起兵的时候,就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手底下有过几百号弟兄。
后来趁着战乱加入北军起了兵,因为有管理经验,也很快攀上高位,被他管辖的北军上上下下,全都心口如一地臣服他。
桂琴在来之前,就从保卫科的科长打听到了这位首长的名号,因此见到这人时,她落落大方的叫出了对方名号。
“牛首长。”
对面是个魁梧的中年汉子,中等个头,皮肤黝黑,目光如炬,举手投足带着天然的豪迈。
他也眯眼审视着她,洪亮的嗓音满是威严。
“你就是那个口出狂言,妄图挑拨南北军关系,在外面破坏我们北军形象的小女子?”
桂琴站在大厅中央,坦然的面对他的审视,镇定道:“我的确身为女子,但我的胆子和志向可不小,最起码要比某些明明图谋天下却有心无胆,只敢暗戳戳隔岸观火的小人强得多。”
“大胆!我们北军的名誉和作风岂是你一个女人能红口白牙污蔑的?”牛首长猛地一拍桌子,红木桌上的茶杯都震得跳了起来,桂琴却依旧面不改色,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
“我有说错吗?古往今来,哪个当权者的野心和报复不是一统天下?我在煽动民心,败坏南军声誉时没有任何人查我拦我,偏偏等事情落到北军头上,就立刻有人来抓了,还不到一天就直接找上门,你敢说你们不是早就注意到了我的行为,只是之前事不关己,而且还觉得对你们有好处,所以才选择隔岸观火?”
她这一番话,铿锵有力,把对面人的心思给说了个明明白白,但牛首长愤怒的脸色反而在她的声声陈述中慢慢平复下来。
看向桂琴的眼神开始变得欣赏而慎重。
“好,不愧是书社里大名鼎鼎的古良先生,果然有胆色有见识,不同凡响。”
桂琴道:“女子就是女子,我用不着你们假仁假义,非把女人尊称成什么先生。”
牛首长被她给下了面子也不生气,反而笑了一下,神情露出几分赏识来。
“世间女子皆以与男子平齐为荣,想到你竟不低看自己,有点意思。来人,看座。”
守在外面的士兵进来,给桂琴搬了把椅子。
桂琴施然落座,屈身时整理旗袍下摆的动作依旧有着鲜明的女子印痕,十分注重仪态。
牛首长意味深长道:“老牛是个粗人,之前做过最大的官也不过是个贼头,如今竟然能有机会和大名鼎鼎的南军周师长的太太面对面叙话,这一辈子也算是没白活这一回。”
桂琴被点破身份也没紧张,反而更加轻松,姿态也闲适了几分。
“牛首长既然已经得知了我的身份,想必应该也清楚,我跟周九河之间已经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牛首长很满意她的镇定,在这个女人身上他见到了许多男人身上都没有的大家气度。
“话虽是这样说,可仅凭你一支笔杆子,一张巧嘴的威力,周太太就想挑唆我们南北关系,未免也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些。”
“南北军的关系从来都很紧张,南北一统,收复失地,难道不也是你们一直以来的愿望?牛首长,你与其说我是挑拨,不如把我的行为看作是推动。
桂琴区区一个小女子,顶多是一根划船的桨,时代的洪流要怎么走并不是我能掌控的,而我想要做的,不过是想找一个与我方向相同的舵手合作。”
“昔日同床共枕,永结同心的丈夫你都能说背刺就背刺,周太太,你这样的船桨只怕是上面的毛刺太多,没人敢用。”
“牛首长如果认可我的能力,那就请别再叫我周太,改称一句庞小姐,我与周九河之间早在我离开羊城时就已经结束了,他杀我父亲,毁我庞家百年基业,新仇旧恨,不共戴天。我与他之间早无夫妻情分,只剩血海深仇。”
“庞小姐,你越是这样说,越让人不敢放心与你合作,你的心中只有私仇,而我们图的却是家国大业。”
“私仇又如何?难道首长以为我嘴里的想要复仇,就只是个人报复,只图谋周九河的一条命吗?”
牛首长眯眸,瞧着眼前这个大言不惭的小女子。
“你如果说你不想要他的命,我是不信的。”
“死,就太便宜他了。”桂琴冷笑:“对于他那种常年战场厮杀的人来说,死算个什么东西?我真正想要的,是要看他生不如死。
我要夺走他的地位,把他的高高在上变成低低在下,我要夺走他的财富,让他从家财万贯到一无所有,我要夺走他的虚荣,让他红粉知己一个个都离他而去,还要毁掉他的希望,让他们周家的贵人全变成最底层的苦力。”
“我要他长久地活在痛苦和悔恨之中,再带着不甘跟愤恨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