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晋峰此人是商务部后勤科最不伦不类的存在。
不论是哪个部门的后勤科,在世人眼中都是不被看重的,有点作为,有点能耐的人都不会甘于这样的位置。可郑家长子偏就在后勤主任的位置一动不动地呆了十几年。
商务部的后勤科,会被塞到这里的无非是一些势力的连襟,这位的老婆的远方侄儿,那位的小情儿的表哥表弟,都是和中心权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放在这里是给一些他们眼中不入流的人一些小恩小惠,给自己在人前一个彰显无所不能的高大形象的机会。
可郑晋峰不在此列。
这位实打实的出身顶级世家的郑家长子,就算被家族势力放逐了,顾及家族的体面,郑家也绝不会容忍他处在这个位置。奈何这是个扶不上墙的主儿,是从前在工作上被郑家的对手揪了错贬斥到这清水衙门后,自己不肯再动弹的人。
这样的人,别说别人,封傲是十分看不上眼的。
男人,活不出个男人样儿来,事业上碌碌无为,还让一个娘们骑到头上作威作福,折腾个死去活来,真是丢尽了男人的脸。
封傲在后勤科的门口站了足足有十分钟,得到了稀稀拉拉的几声打着呵欠的‘主任早啊’之外完全被忽视了。他可是听说了的,后勤科主管类员工足有十七人,现在是早上十点,到场的却只有4个人,包括封傲自己在内。
“主任,你吃过了吗?”忙着吃油条喝豆浆的员工此时终于不忍心地转过头来,把一根油条往他的方向递了递。主任是饿坏了吧,盯着他看的眼神好可怕啊!
封傲瞥了他一眼,抬步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郑老爷子给他安排的新助理还没上任,封傲对体制内的运作不甚清楚,也没有那个闲心管理这一班不中用的手下。反正就是出点差错,自己也不会损失什么。
他站在书桌前,随手翻了翻桌上收拾整齐的文件,四处看了看办公室的环境,伸脚踢了踢转椅,看它转了一圈,没什么危险性,才坐了下去。
桌上的资料,无非是些报上来的采购清单账目或是哪个部门又缺了什么办公用品的单子,封傲没什么兴致,看了几眼就起身来到了窗户前。
他看着灰蓝的天色,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四十余天,他却可以说对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毫无头绪。目标是确定的,第一步就是脱离郑家这个牢笼,可怎样做才能完美地离开?这是个依然无解的答案。
这不是封傲的做事效率,怎奈身处在这样势力错综复杂的处境,以他谨慎的本性不允许自己做出任性的举动来。
得想个法子先离开京城才行,届时他才能发展自己的势力,才有资本谈脱离郑家。
李辉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传闻中懦弱无能的男人背着手看着窗外,浑身散发出凛然的气势。他一时惊讶,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封傲回头道:“什么事?”
李辉回过神来,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些恭敬:“郑主任,我是您新来的助理,李向东。”
封傲点了点头,这人来的比他预计的要早些,他伸手随意地指了指,“坐吧。”
这个邀请没什么诚意,主人家坐下后不等他就坐已经漫不经心地开口:“我想你的工作性质不需要我来告诉你。我不管你是为谁做事,你既是我的助手,那也必须做到我吩咐你做的事。”
他指了指桌上累积的文件,“明天我来时,不想再看到,明白吗?”
李辉有些错愕,听他理所当然的语气却与之前别人告诉他的这人无能事情全部依赖助手的形象不符,那根本不是一种拜托的语气,而是命令!不容人拒绝的命令语气,像是惯于发号施令的上位者一般。
他心想,是自己多想了,还是外界对这个人的传闻都只是恶意中伤?
“有什么问题?”封傲的语气些微不耐烦。
看着封傲失神的李辉总惊得回神,“不,没有问题。郑主任,这些事情我会办好的。”
封傲点了点头,起身向外走。
李辉忙起身,“主任,您这是……”
封傲问道:“这里最高的山怎么走?”
“您是说灵山?”李辉疑惑他问这话的意思,“您是要去灵山吗?”
封傲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便要离开,李辉见他竟是要外出,急声道:“主任!您很久没来上班,下午还得开一个部门例会……”只见那人背对着朝他摆了摆手,李辉在原地怔了下,就不见了那人的踪影。
他急忙追出去,“主任!您还回来开会吗?需要司机出车吗?”只来得及看见那人在大楼门前待了一阵,不等他追上前去,已经上了一辆出租车。
……这算什么事啊,上班第一天就什么事情都甩给他这个第一天上任的助手吗?
李辉无可奈何地回了办公室。
不比之前的助理,李辉还很年轻,三十岁不到,会被派来做封傲的助理原因无他——这小子做事负责,处世却不够圆滑,一根筋不懂变通,无意中得罪人还不自知。
这个年纪背后又没有什么势力的李辉无从透析京中世家的纠葛,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派来做封傲的助手等于是被剥夺了进入中心权力的机会。他此时只想着:这个郑晋峰还真和传闻中一样的不负责任啊,看来自己以后的日子不大好过。
封傲比照这上一个乘车的女性依葫芦画瓢地上了车,听司机边倒车边问:“先生,上哪儿啊?”
他沉吟片刻,道:“带我去酒家,能买到最好的酒的地方。”
司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人是从商务大楼走出来的,怎么问话这么没有水准呢?他也没傻到出言得罪人,笑着说:“我这就带您去。”
封傲之后便开始闭目养神,等司机把他带到一个商业区的时候,往外看了眼就皱了眉头。高耸的大楼,热闹的街区,一眼看过去全是他看不懂的花哨招牌。他看向了询问他是刷卡还是付现的司机,“同我去买酒,之后再去灵山。”
司机打量了他一眼,这一身行头看着可贵重,想来不会是付不起车费的,去到灵山可赚不少钱,便下了车。
“带路。”
司机闻言笑了,“先生是来京城办事的吧?这酒可是要送人?如果要送给贵重的人那可就不能马虎了,我带您去买最好的怎么样?您这是要买洋酒还是国酒?”
“国酒。”
“成,这边走。”
司机已经认定他是进京办事的外地人了,热心地带他去了他这辈子都进不了的高档酒坊,本还想充面子跟封傲天花乱坠一番,话不出三句就在店员鄙夷的眼神下住了嘴。
封傲从来好酒,前世天下好酒敢说十之j□j他都喝过,谦虚地说闻个味道酒的优劣也能判断出九成了,自然不需别人多费唇舌。
他一一看过,都不大满意。兑过水又经过各种科技工艺的酒比不得他从前喝的那些纯手工酿造的古老手艺,但比之当日那护士给他买来的什么啤酒不知好多少倍,便想这世上的酿酒水平也倒退了,只得将就。
他一口气买了二十来瓶酒,眼皮不跳一下地刷了卡,和瞠目结舌的司机出了门。哎哟,那可是一瓶就上五位数的酒啊!
封傲到了灵山,仰头看了眼高耸入云的山峰,带着酒买了门票上了灵山。
两千米海拔的山峰,从前在封傲眼中并不算什么,可如今的封傲还未走到半山腰已经累得抬不起脚。他厌恶地皱了眉,更是嫌弃这具身体。山峰经过人工改造,道路并不难走,封傲看了眼望不到尽头的路,深吸了一口气,无视酸痛的胳膊和双腿,向上行去。
到了山顶,日头已经偏离中天。
寒风凛冽,云雾缭绕。远眺中世间万物仿佛都变得渺小。
放下酒,封傲长舒一口气,至重生后,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随地坐了下来,放下酒,甩了甩已经快要没有知觉的手。拿出一瓶,没能斯文地打开,甩手便将瓶颈往尖锐的岩石上砸去。酒水和玻璃碎片飞溅,封傲不加理会,仰头倒酒,痛快地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透明酒水在强烈的日光中磷光闪闪,英俊的男人口干舌燥豪放而粗鲁地喝酒,酒水灌进咽喉,打在脸上溅起点滴光泽,大半顺着脖子滑进胸膛将衣服打湿得一塌糊涂。
一瓶酒饮尽,封傲大笑起来,手中的酒瓶狠狠往旁边一摔!瓶身霎时四分五裂!他横手一抹脸,望着无边无际的山雾,高声道:“好久不曾这样痛快了!”
他起身将所有酒瓶的瓶颈一一砸碎,举起一瓶酒,对着苍茫道:“兄弟们,封傲在此为你们送行。”
说罢,将酒水凌空洒去。
封傲一边狂放地喝着,一手将酒水不断挥洒。二十来瓶酒,很快就被他和山水一干而尽。此时,他的身体已经摇摇欲坠,这具身体并不擅长饮酒,三瓶烈酒下肚,怎能不醉?
封傲嗤笑一声,在崖前坐了下来。
他的双眼似乎被酒气逼出了湿红,沉静的面容因一双锐利的双眼而略显狰狞,周身气息也变得危险。
他就这样静静坐着,冷冽的风让他的身影显得萧索,却又说不出的肃穆。
直到日照西斜,日光撤离的峰顶骤然变冷,封傲依然一动不动。
这样静静的道别,是属于男人的情谊。
他封傲,世人眼中的魔鬼,却是这三十七名誓死相随的兄弟的信仰。他冷酷无情,狡诈诡变,视人命如草菅,依然是这些人的神。
只有他们明白,他封傲并非无情,世上再没有比他更至情至性的人。只不过,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他的情,得到他的信任。得他一声兄弟,就是他们为他肝脑涂地的理由。
而若不是他不能放任这些兄弟去为他死,此时的封傲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那些围剿的人,封傲还不放在眼里,可他不能容许自己的苟活是以这些兄弟的生命为代价。他封傲从来是理智冷静的人,他很清楚自己走了,要手刃这些张着正义旗帜的凶手,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大丈夫在世,不是一句活着就能解释他们的人生的。
他不曾后悔与他们一起葬身雪山,却只恨,重生不能为他们报仇。
许久,直到体温都凉透,封傲才站起身来。他既活着,就需要一场道别,一个交代,对兄弟,对前世,也对自己。
他无声地说着。
我封傲,还活着。
不论你们是否有奇遇,但愿,一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