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在熟悉的山路之上，望着那一盏盏路灯，一块块青石台阶，李源身影虚幻，神情浑噩。
他的身后，顾剑亦步亦趋地跟着，泪流满面。再远一些，幽十五吊在后头，步伐艰难，险些被安山的祥瑞仙灵气息给震得无法靠近。
原本，这样跨地域的事情，必定要联系当地的幽冥接引使，可安山地界的幽冥接引使乃是魔柒，已然化作光尘陨灭。
地府人手紧缺，目前无暇分配人手过来，还好众冥仙都是知道规矩的，在事情解决前，周邻地界的接引使会代管一段时间，事后也会按劳奖赏。
然而，安山地界太过特殊，魔柒的身份那些冥仙也是讳莫如深，再加上此地少有祸患伤亡，那些生老病死的魂魄，直接被一道冥界术法引去了相邻地界，自己找接引使去了。
幽十五也得以少做一件交涉之事，省去了许多麻烦和解释。
先前热血上头，幽十五自告奋勇引领李源回归安山看最后一眼，但如今一路走来，冲动早已散去，那些因为此事可能会带来的麻烦和后果，令幽十五心悸不已。
只希望这位大佬赶紧圆了执念，快快随他入地府才好。
当然，这样的话他只敢心底想想，要是敢说出来，恐怕眼前这位都城隍都会把自己给暴揍一顿。
感觉到那种悲伤的情绪，幽十五可不敢乱说什么，他显然也知道李源这个名字对于安山的重要性。
不过，超乎幽十五的预料，李源残魂归山的过程中，没有再惊动哪怕任何一个生灵。
顾剑仿佛也明白了李源浑噩本能中的意思，有意遮掩了身形，没有让安山上的众多生灵看出来。
如今大劫刚刚消散，大部分的生灵还浑然不知此事，还好安山和安月的主力都在山外的地方，否则顾剑想藏也藏不住。
只不过，正因为如此，李源的残魂愈发显得惆怅 ，一些熟悉的面容...没有能见到。
他此刻处于浑噩迷蒙状态，记忆残缺严重，只有模糊的本能支撑着，仿佛一定要回到这个地方，再见一见那些重要的人和事物。
山路并不漫长，可李源走了一天一夜，步步回首，刻刻停留。
他虽然灵光不显，失去了清晰的神智，可灵魂深处有些悸动，仿佛在隐隐约约告诉他，此身已陨，此神已灭，往后这个地方，或许有重走之日，但可能...与他再无关联......
这一日一夜之中，无数心性纯粹的安山之灵都感到了一股莫名的悲伤，它们总是忍不住落泪，同时仿佛被谁温和注视着，被一只无形的手轻柔抚头，带来福缘与恩赐......
山，是世界巍峨的起伏，是灵韵滋生的天地脉络。
山神残魂的浑噩重归，让安山笼罩在绵绵阴雨之中，好像整座山在哭泣，用天上的雨水，表述沉默无言的悲伤。
在山中供奉的人们也不在意，只是莫名叹息一声，总觉得心底空空落落的，那山神庙看起来也好似没有往日那种清韵灵光，不知是不是错觉......
然后，在纷乱复杂的想法中，顶着细雨匆匆下山。
这连绵细雨伴随着李源的回归，一下就是一天一夜，未曾有半点停息。
山下的百姓们略有疑惑，那仙光四溢的安山从来四季如春，偶有云雨也是伴随着祥和气息，这次的雨为何如此绵长，还仿佛......格外阴郁？
山脚陵园，山腰青石之地，山顶辽阔平地，李源都停留得格外久，往往一站就是老半天，怔怔出神。
陵园清风吹拂，平静如常；那颗大青石传递着悲伤不舍的情绪，化出虚影含泪作揖告别；菩提老树摇晃不止，清辉阵阵，夹杂悲意。
李源最终坐在山头，看着山下的人间，良久良久。
直到菩提树与诸葛老登心神连接，那个憨厚老实的老者化身急匆匆赶回的时候，李源突然笑了。
“众生见我，徒留悲伤。不如尽早归去，何必惺惺留恋，惹人哀愁。”
他站起身来，虚幻的身影轻抚着菩提绿叶，一步步走向了在山半腰等待的幽十五。
以如今的位格，若是想要强留人间，地府对他也无可奈何，他怕多见这一面，见亲友哭泣悲伤模样，心中涟漪难消，自己便舍不得轮回而去......
“该走了......身死魂归黄泉，此乃天地至理。”
李源眼中闪过刹那的清明，负手站立，无需神光衬托，自然而然便浮现出一股超然之意，如同化身天地的中心。
幽十五诚惶诚恐，连忙作揖，一躬到底：“是小仙碍了大人的眼，万望恕罪。”
一旁的顾剑身着黑色金线幽袍，神情不舍：“李源大人......”
这一日一夜的等待，他也逐渐消化了李源陨落的事情，只是心中依旧悲伤，无法想象安山失去了李源之后的场景。
“身为这个世界第一位城隍，你的一言一行都有深远影响，好好处事，莫忘本心。”
“如有难处，多与地母娘娘禀告，城隍一职关系重大，幽冥地府想来也会帮忙。”
李源抬起虚幻的手臂，轻轻拍了拍顾剑的肩膀，笑容温暖，好似三月的春华，沁人内心。
“还有......我走后，替我多关心关心安山的生灵，还有那些亲友，让他们开心的活着，将安山的理念坚持下去......”
听到这些话，顾剑忍不住鼻子一酸，威武雄壮的身躯颤抖不已。
李源大人......安月子民的山神老爷啊！您明明倾尽所有的惨烈战死，为何依旧如此温和善良，和煦到我们这些人心生愧疚，忍不住为您而叹而泪啊！
仅剩一缕残魂，即将奔赴黄泉，却也仍然放心不下我们吗？
顾剑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将这种汹涌的情绪止住，可抬头一看，李源已经不见踪影，幽十五自然也已离开。
唯有阴门缓缓关闭的气息，仍旧萦绕在山中，很快也消散无踪。
山林在细雨冷风中轻轻摇动，枝叶碰撞，哗哗作响，似是无言含泪的挥手道别。
那片翠绿的竹林矗立山中，漫天落叶随风而舞，格外耀眼。
都城隍顾剑默然站立在细雨之中，消去法术，任由那些蒙蒙雨水飘落在自己身上，整个人显得有些落寞，神情说不出的复杂悲伤。
他伸出手，将飘落的雨滴接在掌心之中，仰头久久一叹。
“山在哭泣，天也在哭泣......亦如这芸芸众生......”
而远处，一个发丝花白的身影匆匆赶回，老泪纵横，身后还跟着许多熟悉而神色焦急的亲友身影。
有些人甚至因为情绪失控，导致气息紊乱，重重摔落在地，又不敢有丝毫停留，手脚并用地全力奔跑而来。
他们个个眼眶通红，难掩悲色，只是，拼尽全力赶回来想见到的身影，已经归去黄泉。
“唉......”
“您不愿看见这一幕，到底是太心狠，还是太心软呢？”
顾剑又是幽幽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