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妮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了。
她慢慢的睁开眼睛,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两只胳膊放在床上,头枕在胳膊上,应该是睡着了。
春妮的眼前依旧模糊,整个病房都好像在旋转,她没有能力去辨认身边的人是谁。
便又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休息的一会,她听到了身边的人动了一下,于是她再次努力的睁开眼睛。
眼前是模糊的一张脸,春妮有些失望,虽然看不清,但气息她不熟悉,不是龙五。
疲惫再一次袭来,她又一次闭上眼睛,脑袋里晕晕乎乎的,她好像记得龙五在她耳边说过话,但说的什么,她记不清。
明明是龙五在和她说话,
可为啥守在她身边的人却不是他呢?这个人是谁?
井魁?秋生或是秋田?
吴士晟见春妮睁开了眼睛,只一瞬间又闭上了。
他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外面跑去,因为慌张,差点把椅子撞翻在地上。
“医生,她醒了!”
吴士晟急匆匆的推开医生办公室的门,兴奋的说。
两个医生对视了一眼,立刻站起身,一前一后的向春妮的病房跑去。
细致的检查了一遍,年轻的女医生激动的说:“没事了,她真醒过来了,捡回一条命!”
吴士晟从医生激动的声音中,就听出了春妮伤得有多重。
“我刚才看见她睁了一下眼睛,现在怎么又闭上了,她没事吧?”
“她已经脱离危险了,但想要恢复,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你不要着急。”
春妮隐约听到了医生的话,但眼皮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她想要张嘴说话,嗓子眼像堵了一团棉花,不但说不出话,还火辣辣的疼痛。
她不停的翕动嘴唇。
吴士晟立刻拿来水杯,用筷子蘸了一点水,滴在春妮的嘴唇上。
那滴水慢慢的晕开,有一点饮进春妮的嘴里,大部分顺着嘴角流了下去。
吴士晟小心的一点点把水滴进她嘴里,直到水滴全部流下去以后,他才住手。
又用毛巾给她擦干了嘴角。
女医生赞赏的看了吴士晟一眼:“你对她照顾的真好,是你媳妇还是未婚妻呀?”
吴士晟不好意思的挠着头,心里美滋滋的,但嘴上却不敢答应。
走出门外,男医生小声的对女医生说:“这个女的怎么回事?她是龙连长的未婚妻,这个男的又是谁呢?”
女医生立刻伸了一下舌头:“惹祸了?”
男医生摇摇头:“惹祸倒谈不上,但是龙连长上前线了,未婚妻要是这个时候背叛他,可就不地道了!”
年轻的女医生猛的捶了男的一拳:“胡说什么呢?她都没意识,没准是那个男的一厢情愿!”
两个医生的话,躲在门后的吴士晟都听见了。
他沉下脸,心里很懊恼,龙五都走了,居然还有人替他说话。
未婚妻还不算妻子,只要春妮一天没入洞房,他就还有希望。
他重新回到椅子上坐好,用手托着下巴,已经四天了,春妮还没有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他。
不过他能明显的感觉到,春妮的呼吸更趋于平稳了。
医生说,她已经没事了,睁开眼睛是早晚的事。
吴士晟不知道,春妮第一眼看见是他,会是怎样的一种表情。
第二天下午,春妮重新睁开了眼睛,头上方是一张脸。
那张脸越来越清晰,春妮没想到一直照顾自己的人,会是吴士晟。
她扯动嘴角,想要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但稍微有一点动作,胸腔里立刻传来一阵疼痛。
春妮皱了一下眉头,把扯了一半的嘴角又收了回去。
话更是说不出来了。
她努力的转动眼珠,想在视力可见的范围之内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龙五要是在,会在第一时间内出现在她的面前。
龙五说过,队伍即将南下,难道自己已经昏迷几天了?
难道龙五已经走了?
春妮想对吴士晟表示感谢,但却不能说话不能动。
春妮虽然没说话,但吴士晟还是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明显的失落。
他的心里涌起一阵嫉妒,看样子春妮对龙五的感情,比他想象的要深厚。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春妮微微点了一下头。
龙五拜托他转告的话,每一个字吴士晟都记得很清楚,但看到春妮眼里的期待,他忽然就不想说了。
“想喝水吗?”
春妮失望的摇了摇头,龙五不但不在,而且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
两天以后,朱老憨、哑巴和秋田来了。
春妮受伤的消息,传回井家店的时候,第一时间,朱老憨就拉着哑巴和秋田,一家三口一起到县城看望春妮。
朱老憨拖着一条腿,走了近七个小时,才到达医院。
推开病房的门,看见春妮躺在床上,身上都被绷带缠绕着,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
朱老憨一句话没说,眼泪就流了下来。
哑巴哇的一声,不管不顾的就要扑上去。
被吴士晟及时制止了。
春妮身上的伤,要是让她那么一压,最少去掉半条命。
“朱叔,春妮已经脱离危险了,你就不要难过了!”
朱老憨见到吴士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我听说,要是没有你,春妮就烧死在林家大院了,这救命之恩,可让我咋报答呀!”
朱老憨伏地痛哭,一半是感激,一半是心痛。
吴士晟急忙弯下腰,把朱老憨扶坐在椅子上:“朱叔,你可别这么说,春妮十岁到井家大院的时候,我就拿她当自己的妹妹了!”
吴士晟稍微停顿了一下,还是把那个亲字省略掉了。
他可不想拿春妮当亲妹妹。
朱老憨没注意吴士晟细微的语气变化,只是不错眼珠的看着春妮。
病房里的声音把睡梦中的春妮惊醒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多觉,随时随地都能睡过去,好像把二十多年缺失的觉都补回来了一样。
“爹,娘!”
春妮强忍着身体的疼痛,露出了一个笑容:“让你们担心了!”
虽然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发出的声音还是很小。
含糊的听不清楚。
听到那声爹,朱老憨刚擦干的眼泪又不听话的流了下来。
这么多年,他已经不记得春妮叫过他多少声爹了,但唯独这一次,让他感觉心揪着一样痛。
“闺女,咱以后啥都不干了,就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爹没那么高的觉悟,就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的!”
朱老憨心里有苦却说不出,自己平庸了一辈子,可闺女和儿子却走了一条和他不一样的路。
作为父亲,他只想自私一点,把儿女都拢到身边,安稳的过一辈子。
春妮现在这个样子,秋生也上前线了,那打起仗来,子弹不长眼睛,他怎么能不担心?
现在朱老憨什么都不敢奢望,只想到死的那一天,他的孩子都能全须全尾的站在他床前。
春妮艰难的伸出手,替父亲擦掉脸上的泪水,问出她一直想问吴士晟,却一直没问的话:“部队南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