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叶父八点敲门叫叶蓁蓁起床吃早饭。
叶蓁蓁打着哈欠,老老实实起床洗漱,坐到餐桌上时,看了一眼窗外。
天色朦胧,像老电视上不停跳动的雪花噪点。
老家的作息时间和内地不一样,上班时间是十点,午休时间两点到四点,下班时间是八点。
晚上十点才天黑。
叶父喝着豆浆下馒头,一直没有说话,估计昨天晚上该骂的话,已经骂完了。
叶蓁蓁喝了一口坚果豆浆,双手捧着杯子,装作若无其事的看了叶父一眼,叶父的面色比昨天稍好一点。
她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爸,家乡的坚果打出来的豆浆真好喝。”
叶父声音沉闷的应了一声,没有理她。
叶蓁蓁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低下头看手机。
父女俩同时默然,一时无话。
叶父喝完豆浆,叹了口气说:“坚果我给你准备了两箱,农村什么都不多,就是这些土特产多。”
“吃完饭你就回去吧,当时是你铁了心要留在云城。回去和小文好好过日子,你现在的日子要烧多少高香才有,人要学会知足。”
其实她和文白景结婚的时候,叶氏老两口并不十分同意,上嫁吞针的道理他们也懂,叶蓁蓁这几年是赚了些钱,比起文家简直是九牛一毛,尤其结婚的时候,文家没有一个亲戚出席,叶氏夫妻什么都明白了,女儿从头到尾不被文家承认。
可当时他们先斩后奏,叶蓁蓁也三十岁了,叶氏夫妻也不可能让女儿再去领离婚证。
没等她表态,叶父说完,讪讪的起身走出家门,到库房扛起锄头下地干农活去了。
叶蓁蓁姐弟俩很早就让叶父去云城养老,不要那么辛苦,叶父说这里是根,不愿意一把年纪背井离乡生活。
那天叶蓁蓁回了趟母校,她从幼儿园到高中都在同一所学校念书,有不少同学毕业后回母校任教,她联系同学带她进学校看看。
老同学赵婷和她是一个村子,如今在初中部做语文老师。
很多同学都离开家乡去了外地,留在家乡工作还和叶蓁蓁保持联系的同学并不多,赵婷是她从小一起跳皮筋的伙伴。
叶蓁蓁踩着点在午休时间到达母校,赵婷在门卫处和保安说这是我们学校走出去的学生,今天回母校来看看。
两人一路聊着小时候的趣事,说起退休的老校长和班主任。
无忧无虑的学生和她们擦肩,朝气蓬勃,活蹦乱跳,风华正茂,这群孩子配得上一切美好的词汇。
不时有路过的学生和赵婷问好,她扶起黑框眼镜,笑着说:“你们走出去的人回母校是情怀,我们留在家乡的人偶尔也会羡慕你们。”
打闹的学生不小心撞到叶蓁蓁,笑嘻嘻地和她说对不起,一群学生好奇的打量这张陌生面孔。
面对一张张鲜活朝气的笑脸,叶蓁蓁脚步也轻快起来,她浅笑道:“还是这群孩子好,人生有无限可能和憧憬。”
赵婷点头:“是啊。”然后随手一指说:“你看那个孩子,像不像我们班的班长?”
叶蓁蓁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一眼认出那个学生,简直和他爸爸一模一样。
“真的好像他爸爸,没想到班长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赵婷附和道:“岁月不饶人。你年初不是结婚了吗?也该抓紧了。”
又问:“这些年过得不错吧,听说你和弟弟都留在江南,你们真厉害。”
叶蓁蓁笑着摇了摇头,痛说革命家史过于矫情,得意洋洋炫耀太没品。
站在百年杏树下,杏花不改胭脂色,风起如雪。
赵婷在杏树下和她讲了一个故事。
两年前的春季,有人给学校匿名捐赠一百万,捐赠人来学校,特意问了一句,老校区那棵百年杏树还在吗?能不能带他去看看。
赵婷笑着说:“没想到这棵杏树也有粉丝。”
叶蓁蓁仰起头,粉色杏花宛如一张张少女娇俏的笑脸,她眼底填满浅粉色的笑意。
花香沾衣。
不知不觉间,杏花吹满头。
赵婷说:“那个捐赠人很奇怪,他看了学校历届的毕业照,还特意要了我们那一届从小学到高中的毕业照。”
“据说捐款人是位富商,你说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故事呀?”
叶蓁蓁随口说:“可能是有钱人的情怀吧。”
许多的学生来到杏树下拍照,一张张笑脸阳光灿烂。
叶蓁蓁和赵婷退到一旁,两人看向那些对着镜头摆姿势的学生,都有点出神。
这棵杏树见证了无数学子,无数的青春和可能。
“你刚才眨眼了,重新来......”
“到这边来,换个角度再拍几张......”
...
“我陪你回母校...你站在杏花树下千万不要眨眼睛……”
叶蓁蓁唇畔勾起浅笑,下意识地抚摸着小腹。
告别赵婷,叶蓁蓁开着叶父的电动车,前往童年的那座小沙漠。
她踩着细沙,深一脚浅一脚的往上走,很快鞋子里灌满硌脚的沙粒,叶蓁蓁脱下鞋子拎在手中,踩着温暖的细沙继续往上爬。
一时狂风四起,细沙迷眼,天地都暗淡,视线也模糊,耳畔只有呼啸而过的风,狂风扬起裙摆猎猎作响。
来到沙漠顶上,她抱着双膝呆坐许久。
前三十年的人生不断播放,如幻灯片飞速闪过,猛然一看,那些片段里的人,有点陌生。
幻灯片在2012年逐渐慢下来,逐帧播放。
从那年开始,有个人一直护着她,陪她一步步成长,如果人生重来一次,她不曾遇见文白景,会拥有今时今日的一切吗?
寥廓天地间,风渐渐小了,阳光和煦,沙粒细腻柔软,人也被烘得暖洋洋的。
叶蓁蓁拿出手机,准备拍一张照片留念。
屏幕上显示叶茂来电,叶蓁蓁犹豫了几秒后接通。
挂断电话后,叶蓁蓁站起身,她光着脚丫,张开双臂,仰起头,脚步轻快地在沙漠前行。
风轻拂过她的发丝,脚腕处的白色裙摆微微飞舞,她整个人沐在一片金色之中,连同脸上细小的汗毛也变成灿金色。
叶蓁蓁身姿轻盈地转了一圈,不自觉地轻轻哼起一支曲子。
“希望我爱的人健康,个性很善良…”
她风鬟雾鬓的发丝摇曳着,摇曳着的还有她的歌声。
叶蓁蓁笑眼弯弯,皓齿内鲜,身形婀娜多姿,她转动起裙摆,如一枝清荷绽于无垠沙海。
猛然间,她余光瞥见一个人影。
文白景拎着定制皮鞋,站不远处,身姿颀长挺拔,依然是器宇不凡的模样,一脸温柔地看向她。
见她回过头,文白景冲她张开怀抱,叶蓁蓁突然僵住,笑意一点点收敛,心尖在泛酸,眼底漾起蒙蒙雾气。
他好像一直在她身后,从认识之初到今日,默默无闻地护着她,从不邀功请赏,也从不夸夸其谈的炫耀。
向来都是她觉得委屈难过,一路走来,他承受的压力和痛楚,只会比她更甚。
叶蓁蓁脑子里灵光乍现,出现两个字——珍惜,仿佛有一阵清风吹开迷雾,她瞬间释然,笑着朝文白景飞奔而去。
她欢快地扑进文白景怀里,言语间掩饰不住的喜悦:“你怎么来了?”
文白景的鞋子从手中滑落,在沙堆里打了个滚,溅起细微的沙粒,那些细沙调皮的钻入鞋内。
“我是不是来晚了?”文白景用力搂着她说:“是我不好,蓁蓁,我不该瞒着你,我担心你知道后会难过。”
叶蓁蓁摇头,有点不好意思:“我心里明白,只是有点矫情。”
文白景捧起她的脸,万分认真的承诺:“以后我什么都不瞒着你,好吗?”
叶蓁蓁满脸都是笑:“好。”
文白景轻轻拨开她眼角的发丝,目光灼灼,声音真诚如许:“蓁蓁,对不起,是我不好,你为我受了太多委屈。”
叶蓁蓁眼波清澈如泉:“我不觉得委屈,你教会我很多,教会我安身立命的本事,我发自内心的感谢你。”
文白景乐了,挑了挑眉头,语气带着几分不甘和宠溺:“你对我只有感谢吗?”
“爱更多一点。”叶蓁蓁踮起脚凑到他唇边,说了一句悄悄话。
文白景有点不敢相信,低声和她确认,见她无比肯定的点头,表情如同抽中大奖般,突然朗声大笑,抱起她不停地转圈。
夕阳下,两人的笑声裹着风一直飘,飘向炊烟袅袅的村庄,飞往长河落日。
“以后我不惹你生气了,追着你回趟娘家真远。”
“你是嫌我娘家远才不惹我生气的吗?”
“不惹你生气才是重点。”
“你是嫌我娘家远,嫌麻烦对吧?”
“叶蓁蓁,我只有一个愿望,希望孩子的智商随我。”
“你什么意思?嫌我笨?”
文白景将她放下来,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站稳,喘着气解释:“我怕孩子长大以后上当受骗。”
叶蓁蓁拉住他的领带,一把将他拽到面前:“你说来说去还是嫌我笨,是吗?”
文白景举起双手投降,笑着哄她:“孩子长得像你挺好的,一定很漂亮。”
没等她反应过来,文白景揽过她,机智地转移话题,似笑非笑道:“不如你教我几句少数民族语言?”
叶蓁蓁眼底清澈又明亮,靠在他的肩头,语气娇娇柔柔:“曼斯尼索伊曼。”
文白景眨着求知的眼神,虚心求教:“曼斯尼索…伊曼?是什么意思?”
“文白景,你是我今生的此心安处。”
“叶蓁蓁,下辈子我依然想做你的故乡。”
夕阳绚烂如油画,他们相依相偎,极目远望,一同融入塞外的春日暮晚。
风彻底停了,沙粒自空中缓缓下坠,泛起金光,闪着璀璨。
细沙零落,堆积成海,直到尘埃落定,双足陷于温暖的绵软细沙,数以万计的金黄色小精灵趴在脚边眨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