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孤昀料事如神。
之前在医庐发现情况不对,担心言卿这边有所不测,于是立即让老三破门闯入。
带走言卿时,他说,言卿曾为夜莺立坟,就算夜莺已死,廖艳辉也该明白夜莺是因何而死。
但除此之外,有关旁的,他却并未多言。
然而他们这些人一走,医庐这边,那位隐世神医廖先生却沉默片刻,而后徐徐踱步,来到窗前坐在一把竹编的椅子上。
他轻抚着座椅扶手,那儒雅面容深色沉沉。
“一寸灰,一寸灰……”
其实他这边,他唯一能够确定的一件事,就是之前那位小娘子,哪怕容颜与莺儿相似,但那绝不是莺儿。
起初他曾以为,兴许是那位小娘子出于某些原因,先杀了莺儿再来顶替莺儿的身份,可如今回想,那人脸上并无易容痕迹。
而且还有一件事情令他很是在意。
“那人不但长相与莺儿相似,身上还具备两种完全不同的信香,其中一种烈火信香分明是与夜家一脉相承。”
“她若非夜家之人,又为何会有那烈火信香?”
“可若她当真是夜家之人,又为何以前从未听闻?”
夜家这一代,众多子嗣中,仅仅只有莺儿一人是女子,其余者皆是男丁。”
“这人究竟是从何而来?”
忽然之间,他像是想起什么,一瞬便有些愕然。
从前曾有一位老道,险些被奉为国师,那人道号为天机真人,但因不愿入朝,不愿涉及皇权,于是一走了之,远离了京城那些血腥争夺。
而夜家这位十九叔,当年之所以化名为隐世神医廖艳辉来这幽州,也是因听闻曾有人在幽州境内见过那位行踪不定的天机真人。
那人曾预言,夜家必有一劫,然死境含生。
这十九叔来到幽州,其实一直在暗中寻访那位天机真人的下落,他想寻一破局之法,想知晓那死境之中的生机,又是从何而起,只是接连多年一无所获。
并且,当年那人曾为夜家算过一卦。
“贵府有双姝,一为骄阳一为冷月,然冷月先于骄阳,天地逆乱阴阳,但此二人命格特殊,又是身系天下兴亡,怕是将要一死一生。”
轰地一下,这位神医廖先生一脸震撼,他猛然起身。
“难,难道是她!??”
夜家确实只有夜莺这么一位嫡女,但那也仅仅只是活下来的,活下来的,只有夜莺这一个。
然而十八年前,夜家产女,一举双胎。
先出生的那一个,取名为卿,后出生的那个,取名为莺。
可那个夜卿,不是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吗?
大概是夜莺六岁那年,这些事儿,这位十九叔也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
据传当年因天机真人预言这姐妹二人一死一生,于是在二人出生后,夜家便将二人送去一处风水福地,企图借此镇住二人的命格,以保二人平安双生。
自幼姐妹二人相伴习武,同吃同住,不论做什么都总是一起的,犹如一对并蒂同生的连体婴。
只是姐姐夜卿的性子更沉稳,也更清冷漠然,叫人一见总是赞誉不绝,
而年幼的夜莺则是上蹿下跳,活泼爱动,嫌弃练武太辛苦,动不动就扮鬼脸,总叫夜族那些人一脸好气又好笑。
然而好景不长。
大概是六岁那年,因为贪玩,一时任性,夜莺甩开了众多跟随,却也因此遇上危险。
孪生姐姐夜卿为救她身死,如天机真人预言的那般,双姝二人一死一生。
也是从那往后,夜莺那顽劣的性子才渐渐变了,渐渐收敛起来,此后不论学文,还是练武,都刻苦不已,从未再抱怨半句,就好似从前那个夜卿一样。
“十九叔,我如今避开那些人的眼线来幽州,用的也是一化名。”
“往后您若在外见了我,可千万要记得,千万别叫破我真名。”
“我叫言卿。”
“言是王父的言,卿是阿姐的卿。”
那个雾霭弥漫的深夜,星月当空,少女本该如骄阳,却立于夜色如冷月。
她浅笑温雅,
她说,她叫言卿。
言是王父的言,
卿是阿姐的卿。
…
“廖先生?”
“您这是怎么了?”
医庐这边几个药童全是一脸紧张,大气不敢喘一声,主要是之前那事儿闹得他们心思惶惶。
并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可这气氛着实太凝重。
而就在这时,有人见这位十九叔一脸焦急。
十九叔怔了下,突然看向不远处,“……隽意那是怎么了?”
他今日才刚回来,尚且不知江隽意的事情。
而叶药童小心翼翼地凑上前说:“这……前些日子,那言小娘子将江二郎君和隽意师兄一起送进了刑狱,等二人出来后,隽意师兄就成了这副模样。”
“乃是因金针刺入定命穴,虽借此保住隽意师兄的性命,但也使他沉睡了许久……”
十九叔听得一怔,而后又深深吸气。
他本是想直接去青山,但此刻又突然改变了主意,与其舍近求远,还不如就近问问。
“去取些金针来。”
他说完,叶药童赶忙转身,不多时便已小心翼翼地捧来了一盒金针。
而十九叔也已走进那间竹屋雅室,先是号了号脉,而后又开始施针,最后忽然一掌拍在江隽意背上,一根带着血迹的金针缓缓从江隽意的心口浮现而出。
须臾,一身通透,温白如玉的男子,神色虽有些虚弱疲倦,但他薄唇一弯,又缓缓的,慢慢的,徐徐睁开一双清透干净,好似一池清水一样的眼眸。
那样的一双眼,清澈可鉴,清晰明透,且那神色也全是温润,全是平和。
而他一看这位夜家的十九叔,便先笑了声,
“师父,”
“您回来了。”
…
此时夜雾散开些许,青山之上,梧桐小院。
满室的冷冷清清,江雪翎取来一盆炭火放在床旁,又看了看床上那名女子,一袭白衣,肤如白雪,仿佛正处于沉眠之中。
昏黄的烛火映照在那人脸上,而那人眉心微蹙,仿佛正处于一场梦魇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