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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环儿被发卖时便想说了,但她说不得,因她家中还有一家老小,当初她顾忌着父母兄弟,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事,错信他人,不能再连累父母一道受苦,便忍气吞声,被人牙子带走。

谁知人牙子竟然将她卖去了最腌臜的烟柳巷!

父母兄弟明知她的消息,她花光了所有的银子,几次三番求家中来赎她回去。

她不贵的,只要十两银子就能赎她回家……

但家中却在她落入烟花之地后不管不顾,只当她死了……

她在花楼里盼啊盼啊,没等到来救她的爹娘,只等到一个又一个最低等的恩客在她身上发泄。

多日来积攒的恨意,是环儿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她想亲眼看着张姨娘不得好死,原以为只是奢望,谁知竟然还有美梦成真的一日。

往日清澈明亮的双眸早已被怨毒填满,她一双眼死死瞪着张姨娘,恨不能亲自扑上去将张姨娘的假面撕烂!

“谁知事成之后,张姨娘竟然过河拆桥,诬告奴婢偷盗财物,将奴婢发卖,甚至还暗中叮嘱人牙子,嘱咐她务必将我卖入烟花柳巷!做那见不得人的生意!”

环儿本是家生子,家中都替她打算好了,还相中了一个庄子上的管事,只等年岁到了便去求夫人恩典,谁知夫人不过离开几月,环儿便被张姨娘算计,犯下蠢事,还被卖去烟花之地。

女子入了那等地界,清白尽失,环儿家中也只当没生过这个姑娘,往后对环儿闭口不提。

环儿恨毒了张姨娘,只要能让这对毒妇得到惩处,她做什么都愿意。

“天可怜见,老爷夫人明察秋毫,让环儿还能回来指认这一对畜生不如的母女。”环儿对着老爷与大夫人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满眼决绝:“奴婢曾在张姨娘院中,埋过一对儿玛瑙手串,那是张姨娘预备着要留着做生辰礼毒害四姑娘的。”

“奴婢瞧着东西实在好,便在张姨娘要求损毁时偷偷留了下来,准备往后出嫁时卖了换银子做嫁妆。”

“上好的南红,就是打死奴婢,奴婢也买不来那样好的手串。足以证明奴婢所言非虚。”

“三姑娘从前便有过谋害四姑娘的打算,只是四姑娘院中诸事严谨,三姑娘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时机。将三姑娘身边的人一一审查,想来也能有一份旁的证据。”

环儿再度磕头,却是对着老夫人磕的,抬头时,一股热流顺流而下:“奴婢命贱,比不得三姑娘与张姨娘金贵,但奴婢蒙受冤屈,日夜不得安眠。”

“奴婢用奴婢这条命,求老夫人与大夫人为奴婢主持公道 !”

说完,不等崔妈妈等人阻拦,环儿一头碰死在赵悯山身旁的桌案拐角上!

鲜血溅了他一身,随着环儿的身子缓缓倒下,周围的丫鬟不免物伤其类,眼含泪意。

崔妈妈当即捂住了赵妨玉的眼,但环儿死去的模样还是一遍遍在赵妨玉的脑海中回放。

小崔妈妈上前探了探环儿的脖颈脉搏,确认人是当场就没了,便招来两人将环儿的尸身拖下去。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样消逝在寿安堂,鲜红的血迹留在堂中,提醒着众人,就在刚才,这里逝去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老夫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滔天怒火。

赵悯山顾不及身上的血渍,当即跪在老太太身前,任打任骂。

赵妨玉冷眼看着这一切。

钱姨娘死了,礼哥儿的乳娘死了,礼哥儿也落了病根,现在又添了环儿一条人命。

张氏母女当真是……罪孽深重。

赵悯山跪的笔直,赵妨玉看着她爹,脑海里却忍不住猜想,此时此刻,她这位好父亲在想什么。

想怎么救张姨娘?怎么瞒锦衣卫?如何平息老太太的怒火?亦或是该如何将这一切都压在赵家后宅之中?

老太太深知自己的儿子,于是也不必他做主,当即下令,将张姨娘送去庄子上药死,赵妨兰幽居樱桃馆,听大夫人处置。

赵妨玉和赵知怀并肩离开的寿安堂。

日光照射在脸上,她感觉这一切都如同一场梦一般。

她穿越过来的这些年,汲汲营营,但还是有这么多人因她丧命。

错不在她,但她还是忍不住想,是不是她当初收敛一些,这些人就能活下来?

赵知怀拍了拍赵妨玉的肩,眼神中痛惜再一次将赵妨玉刺痛。

赵知怀还在安慰赵妨玉,但赵妨玉却思绪飘飞。

她跟着赵知怀去看了礼哥儿,礼哥儿瘦了一大圈,如今也认不出她了。

毒性还在礼哥儿体内残留,只能日日让新的乳娘喝下解药,再一点点用带着药性的乳汁解毒。

赵知怀眼下青黑不减,梅循音也如出一辙。

这是两人的第一个孩子,也是赵家的第一个孙辈,是赵妨玉亲眼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孩子。

赵知怀与梅循音强忍悲痛来劝慰赵妨玉,他们的孩子还活着,但赵妨玉的生母却是实打实的没了。

尤其赵知怀心疼赵妨玉才十二岁,就亲眼看见人碰死在自己面前,不由得怜惜更甚。

回到蕉庐时,赵妨玉还有些回不过神。

一切都像梦一样,短短几个月,死了三个,病了一个。

张姨娘的死不能挽回钱姨娘,也不能治好礼哥儿的病。

她觉得不够。

张氏母女付出的代价,和这几条人命比起来,实在是太轻了。

赵妨玉一直以为自己早已被这个封建的时代驯服,现在看来,也不全是。

人生在世,烂命一条。

环儿的命是命,钱姨娘的命是命,乳娘和礼哥儿的命也是命,生死面前,人人平等。

凭什么张姨娘一个人死了,赵妨兰还能出嫁?还能借着赵悯山的光将来在夫家作威作福?

有些事不该做,但总要有人去做。

“我占了你的身子,也该替你尽孝,是不是?”赵妨玉喃喃自语,窗外风吹连廊,寂静无声。

赵妨玉喊来香药,去管家处偷来一份当初处置奴仆的药,带着当初十二郎送她的那把宝石匕首,在夜色中与香药一步步往樱桃馆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