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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嚣张的话,唤作旁人来说,早已经被锦衣卫一刀划在脸上碎了念想,但赵妨玉不同。

赵妨玉背后链接的权势太过复杂,锦衣卫一般分为世袭与外聘,谁人不是有家有业,谁能为了给上司的上司卖好,为难一个身家背景雄厚还明显是被冤入狱的女吏?

焉知她不会有出去的一日?

站队是大人物的事,他们不过是底下的小喽啰。

江千尺看着赵妨玉,看了良久,忽然冷笑一声:“你身后这样大的权势,难道不说明你赵家图谋不轨?”

“你们赵家就是图谋皇权!”

赵妨玉拔下头上的珍珠簪子,对准自己的脖颈,:“赵家图谋不轨?”

“镇抚司大人是不是还想说,赵家联和世家,勾连妃嫔,谋害大梁文坛,破坏文人意志,意图夺取皇位?”

赵妨玉将江千尺能安插到自己身上的罪名都说了一遍,江千尺眼眸半眯着,两人无声对峙。

江千尺杀过许多人,一身气势能止小儿夜啼。

但赵妨玉并非寻常女子。

“尚仪局判我监管不力,大皇子说我意在大梁文坛,大人一进门便要定我与裴大人的婚事,是否还想在小吏身上扣一个与锦衣卫有染的帽子?”

赵妨玉冷声将江千尺的所有心思点破,面上的不屑狠狠刺伤了江千尺。

“大人若真是与裴大人家交好,会这样往裴大人与小吏身上泼脏水?大人不怕裴大人的父亲在天之灵死不瞑目?”

赵妨玉似是突然想到什么,意味深长的看着江千尺哦了一声:“也对,小吏在家中时曾听父亲说过,裴大人的父亲是陛下心腹,如今裴大人的父亲死了,大人应当只有高兴的份儿,否则怎会这样快就卸磨杀驴?”

“您诬陷我与裴大人,既能完成大皇子的嘱托,为大皇子立功,彻底站队大皇子,又能排除异己,肃清裴大人一派留下的人马,往后南镇抚司,可不就是您的一言堂?”

人群中,已然有人想明白了,周围人不着痕迹的目光打探让江千尺的面色绷紧一瞬。但到底是老狐狸:“我不过是看裴严那小子从小没亲近过什么姑娘,为了一个你跑前跑后,这才起了做媒的念头,你既然不愿,不嫁也就是了。”

赵妨玉的簪子不曾放下,眼眸的沉着并未散去:“藏经楼是三日前的夜里烧的,裴大人是最早也是三日前的上午启程。”

“难道裴大人未卜先知,藏经楼还未着火,便得知我出事,日夜兼程赶回上京?他日夜兼程为的是他自己,与我何干?”

“还是大人以为,我这样养在深闺的姑娘,随便吓一吓便六神无主,您说什么便是什么,随便什么脏水腌臜都能往我身上倾倒?”

“当真该庆幸我有这样的家世,否则恐怕撑不到入诏狱,大皇子便已经随意一句话将我打杀了。”

“说我意在大梁文坛,我不信世间所有人都瞧不出张盈盈的古怪,不过是众人各怀鬼胎,不愿戳破。你们想要奉她为神,也该担心她登高跌重,德不配位。杀了我一个,难道那样多的世家女子便瞧不出她的低劣与无知?”

赵妨玉一句一句,连珠炮一般,江千尺大约是头回见到这样能言会道的女子,看着赵妨玉冷笑一声,说了句无知小儿。

赵妨玉盯着江千尺看,仿佛忽然找到江千尺的死穴一般,眼眸陡然亮起:

“我若死了,便是南镇抚司看管不力,大人不妨看一看,陇西李氏是会与大人行方便,还是与裴大人行方便。”

“我与他并无私情,但陇西李氏的人不能白死,杀了我的人,也切莫想要全身而退。”

南镇抚司主管情报稽查,之前裴严在陇西过得那样凄惨,必然是陇西的窝点出了岔子,并且四周皆敌,情况不明十分危急,否则裴严不可能向她借银子。

这位不知名的大人想要诱骗她说出她与裴严有情的话,到时便可光明正大说裴严玩忽职守,对犯人抱有私心,顺理成章的将裴严挤出南镇抚司。

陇西的窝点想要重新建起,必然需要时间。

而陇西李氏的态度,便是锦衣卫窝点能否顺遂的主要原因。

一旦赵妨玉死在诏狱,陇西李氏为难锦衣卫都有正经由头。闹到皇帝面前,几个老人哭一哭,最后十有八九还是锦衣卫的人遭殃。

江千尺冷哼一声,带着人离开。

良久,赵妨玉才将簪子放下,重新挽了发髻。

她本就是含冤入狱,如今日子快到了,表姐也该为她将信件送出去。

总有她平安出去的一日。

接下来的几日,来送饭的都不是裴家兄弟,赵妨玉等人走后,小心翼翼的用银针试毒后,挑着不易下毒的吃了几口,勉强饿不死。

牢房之中昏暗,分不清日夜,不过一日三餐是按时送来的,还算得清日子。

江千尺走后第五日,兰叶与杨女官在诏狱前接赵妨锦回去。

从诏狱出来的那一刻,赵妨玉竟被日光照的睁不开眼。

兰叶细心的取出一顶帷帽为她带上,牵着她慢慢走。

“姑娘安心,如今已经真相大白,您安心跟着我们回燕云殿就是了。”

昏暗的地方待久了,乍见日光还极为不习惯。眼睛止不住的眨,缓缓逼出一行清泪。

“这些日子,南镇抚司的裴大人可做了件大事。”

“张女官不知什么时候,竟中了邪祟,被那邪祟指引,放出许多稀世奇诗来,蛊惑我大梁文人,觊觎大梁文脉。如今证据确凿,已经下了诏狱。”

明明兰叶说的不过是正常语调,在赵妨玉耳中却震耳欲聋。

她偏头看向兰叶,渐渐的,兰叶的身影似乎在视线中淡去脑海中想的却是当初马车上,赵妨锦玩笑时说起的那则穿越女的传闻。

一时间,心中那股埋藏已久的违和感终于在此时得到正解。

大梁并非第一次有穿越女的存在,那么多风格迥异的诗词,一句话都恨不得拐八百个弯子的皇室怎会看不出异常?

张盈盈前十几年养在深闺,最熟悉她的便是家人,家人怎会毫无发觉?

她性情大变,家人还放任她入皇宫为非作歹,又怎么可能听信她为家中争光的说辞?

养猪……

张盈盈,不,或者说是穿越女,是整个大梁人养的如猪如狗一般的玩意儿。

闹不出花样,几个男人捧一捧便飘飘然失了戒心,叫人予取予求……

养猪一般,养肥肥了,便宰杀了宴客,骨肉肌血,知道被吮的一点价值也没有,才会丢弃。

赵妨玉浑身发冷,眼见张盈盈高楼起,眼见她宴宾客,眼见她楼塌了,落得一个粉身碎骨的结局。

一股说不出的寒意渐渐从脚底升起,一点一点,沁到人骨子里,明明日头高的很,晒在人身上暖的厉害,但赵妨玉就是忍不住轻轻发起抖来。

她好冷啊……

怎么忽然间,整个世界好像都忽然变成了一头吃人的野兽?

一步一步,赵妨玉走路不当心,踢到了脚趾,钻心的疼让她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但这眼泪分不清是伤痛多些,还是兔死狐悲多些。

之前嚣张肆意的张盈盈现在下场如何?

南镇抚司去查的,恐怕是张家祖上几辈子的事儿都查明白了。

张盈盈穿越后不曾伪装,只当这穿越是一场游戏……

恐怕她现在应该也在诏狱的某个牢房中,被严加审讯着。

鲜血,烂肉,洗不清血渍的刑具,耳边日日夜夜传来的痛苦呻吟……

回到燕云殿,赵妨玉沉默的整个人没入热汤中,被热水包裹着,才找回一丝安全感。

她一遍遍在心中告诉自己,没关系,那是张盈盈,不是她。

她多年来的谨慎,从锦衣卫乃至整个大梁手中,抢回了一条命。

她不会重蹈覆辙,她只会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