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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花厅的雕花朱漆门扇大开,正厅上放着一张美人榻,袁怡斜倚在榻子上,前头摆着一张黄花梨嵌大理石纹的桌案,上面摆放着十数种果子蜜践并各色精巧的点心,还有十几盘热气腾腾的菜肴,旁边放着一把银制镂空雕花小酒壶。

黛玉和徒渊一左一右坐在案前,正跟袁怡一起看庭院里的歌舞。

花舞和另一个舞姬听得贵人传唤,轻车熟路的收拾停当前来侍奉。

鼓声响起,花舞踏出舞步翩翩起舞,她心知今日看歌舞的人不同于往日,并不敢做妖娆妩媚勾魂的情态,只是将舞技发挥到了极致,跳得酣畅淋漓。

她爱跳舞,虽然也恨到了极致,却依然热爱,丝竹声一起她便会忘了所有的烦忧,因着这个她没少挨板子。

指宽的竹板一下下抽在身上,耳边是教导嬷嬷的呵斥:“贱皮子,当自己是什么东西?谁要看这个,爷们都是图个乐呵,助个酒兴,给我风骚些好多着呢。”

是了,那些人都不是要赏舞的,所以她总是随波逐流的舞几下意兴阑珊。

今日不同,她不必做那些下流情态,可以尽情跳舞。

花舞的舞步越发轻快,她跳得欢快,笑容荡漾在脸上,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身在何处,偷得半晌欢愉。

真诚的舞步赢得了赞赏,徒渊和黛玉不停的叫好,一开头,黛玉还不好意思,只是咬着嘴唇看得双眼放光,耳边不停的传来徒渊的叫好声,渐渐的也小声的叫好。

叫好声一出口,倒吓了她自己一跳,偷偷的看了一眼嫂子,没想到嫂子的目光中竟是带着鼓励的,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须?,又忍不住抬头看向庭院, 渐渐的又被吸引住了,叫好声又脱口而出,这一次她高兴的站了起,跟徒渊一起欢快的看着。

袁怡笑了,小姑娘心思太重,缺乏点儿活泼劲儿,如今这样很好,总端着有什么意思?

天下皆知长公主重规矩。孰不知公主娘曾经教导她,规矩是“用”来制约别人的,倘若连自己都圈了进去,便是本末倒置了。

这话是母女之间的私房话,袁怡不可能直接跟黛玉讲,就看林妹妹的悟性如何了,绛珠仙子啊, 想来不是个蠢笨的。

这厢歌舞升平,林琛在衙门烦燥不堪,难得的发了几次火,秋茗吓得敛眉垂目,只盼着春茗赶紧来换班。

林柱儿带着护卫从廊下过,一眼便瞧见秋茗哭丧着脸,杀鸡抹脖子似的向他做着苦脸。

林柱儿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他们家爷今儿个心情不好,衙门上下都紧着皮子呢,他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秋茗还是自求多福吧。

林柱儿带着人悄悄地走过去, 众人的脚步都比平日里轻巧了不少。

林琛冷着脸看着桌案上的文书,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

实在是烦躁的不堪,随手丢开文书,立起身走了几步,想去找媳妇儿理论几句,又恐怕言语重了,引得她落泪心伤。

一想起昨夜媳妇儿脸上的泪水,林琛又是心疼又是甜蜜,媳妇儿还是在意他的,没准儿是哪个多嘴多舌的东西,在他媳妇儿耳边说了什么,这样的混账东西简直该打。

要是现在就去哄她,岂不是太丢脸了么,自己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合该让她知道才是,要是媳妇知错了,心疼他……

林琛微笑,忽然,他又皱起眉头,不好,媳妇儿现在怀着孕呢,本来就辛苦,倘若伤着了可怎么是好?

还是自己去赔个不是,反正从小到大他也跟她赔了无数次不是,有理没理的也不在这上头。

林琛拿定了主意,顿觉脚步轻快不少,一路上想起她昨夜热烫的泪水,心中一疼,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偏偏李书办拦住了他。

“府尊大人,小人有事想请大人略留尊步。”

林琛蹙眉道:“有事且明日再说罢,我家中尚有书信急待处理,明日一早你来我书房,我们再细谈便是。”

这话倒也不是虚言,早在数日前他便写信同父亲报了喜信,今日父亲的信已经到了,他正要回去拆看。

谁知李书办严肃着一张脸又伸手拦住了他。

“府尊,此事关系到平安州嗷嗷待哺的黎民百姓,还望府尊垂怜。”

林琛脚步一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道:“你随我进来吧。”

二人进了书房,秋茗捧了茶上来,躬身退出去,关上了门,自己守在门外。

林琛无意拖延纠缠,问道:“什么事?”

李书办“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涕泗横流。

林琛眉头紧锁,秀才见官不跪,李书办是举人,甫一见面便行此大礼,为何?

“大人,小人是李家庄人氏,虽自幼读书进学,然家中贫寒供不起笔墨开销,都是族里人勒紧了腰带,东家一捧米,西家一捧粟,救济之下才勉强中了个举人,得在大人跟前侍奉。”

林琛见他哭得抽抽噎噎十分情动,也自叹息了一声。

他出身公侯之家,虽然安国公心偏到没边儿,从小也是金尊玉贵的长大,后来又做了皇子伴读,常常出入皇宫大内,踏的都是青砖白玉,入目的都是繁华锦绣,直至后来悄悄的乔装出京办差,才略略的心有所感,百姓生活不易。

他是读书人,知道读书人的不易,更知道平民百姓之家供养读书人的艰难,一个举人,说是倾全族之力,当真是毫不夸张。

并不是族人多么心善,是良才难得。轻易的遇不到一个有读书天份的孩子,一旦遇到了便是天赐的良机,是全族人翻身的机会。

自古民不与官斗,百姓连衙门都踏不进来,民间有句俗语“屈死也不告状”,可见一般。

倘若有个举人老爷在族里,大家都有了主心骨,别的人也不敢轻易欺辱,就连本县的县太爷都会给个面子,轻易不会为难。

是以族人齐心合力的想供养一个举人也是可以理解的。

林琛知道李书办不是虚言夸张,温声问道:“可是有人为难你的族人?”

李书办闻言不由得放声大哭,他哭得泣不成声,字字泣血的捶着地,说道:“没有族人了,都死绝了,都死绝了……”

言罢更是号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