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可以松口气,我和伊心到无人的小亭下休息。远处的红日即将下山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却不舍地留下了一片映红的云。
我往雎妃娘娘那边望了一眼,见她正与洛碧卿聊着什么,神情甚是欢喜。洛碧卿在一旁轻笑着,偶有羞涩之态,让人觉得气氛很是融洽。现在想来,洛碧卿才是雎妃娘娘今日点名之人吧。
我抚了抚跳动的眼皮,无聊地对伊心说道:“从今早上开始,我这右眼眼皮便时不时地跳几下。”
“许是这两日姐姐熬夜绣香囊累着了。”伊心一边帮我轻轻揉着,一边说道。
提起香囊,我便又用指尖去触摸它。它好好地藏在袖中,只等我亲自交到四皇子手里。
我露出调皮的笑,“可是,我听人们常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这右眼跳个不停,不会有什么灾事吧?”
“呸呸呸!哪来的灾事!”伊心生气地瞪着我,“姐姐刚刚赢了射粽,受了赏赐,尽是好事。”
“你说的对。若说有什么灾事,那便是我受伤这事了。以后还得勤加练习剑法才行,如此方能护得自身安全。”
伊心心疼地捧起我的胳膊,撩起衣袖看了看,瞬间脸色有些难看,“方才拉弓时一定很痛吧?你看,血迹都渗出来了。”
“最多再忍两个时辰,我们便可以回去看大夫了。”我安慰着伊心,其实也是在安慰自己。那份疼痛从射完第三支箭开始便没有消失,只是时而轻时而重。
这时,亭下快步走来一个小太监,我赶紧放下衣袖,遮住血迹。
小太监给我行了礼,有些警惕地小声说道:“是碧尘小姐吧?”
我点了点头,他接着说道:“四皇子有请。”
我心中不禁一喜,他终于寻得机会要单独见我了。我吩咐伊心守在这儿,若是有人问我的去处,就说方便去了。
我紧跟上小太监的步伐,穿过一片假山,来到一处有些破败的宫门院落,小太监引我进去后就退下了。我往里走了走,便看见四皇子背身而立,站在一棵广玉兰树下,思索着什么。
这番场景倒又如初见时那般,只是院中萧条的景象与当初不符。但我心里依然欣喜,若是在我那个时空,我怕已是飞奔过去,从背后搂住他,脉脉诉说这几日的相思。
我忍住了这份冲动,只是轻轻唤了一声:“四皇子。”
四皇子转过身来,深邃的双眸如初见时不见底,望不穿。他清清冷冷地开口道:“为何要瞒我?”
难道清风没有听我的嘱咐将我受伤的事儿告诉四皇子了?他是在责怪我吗?我也是怕他一时冲动,找那千莫勋闹出难解的矛盾来。
“小事而已,四皇子不必如此挂怀。”我浅笑着安慰他。
“小事?”四皇子眼里忽腾起万丈怒意,“你当这是小事么?”
看他如此生气的模样,我吓了一跳,有些不安地问道:“怎么了?”
四皇子走到我面前,有些狠意地盯着我,冷冷地道:“你告诉我,你心里究竟喜欢的是谁?!”
我疑惑不已,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仅呆了这两秒,他又逼近一分,“怎么?答不上来了?要我替你说出来么?”
“你定是误会什么了!”我抢说道,心中却更是不安,情况明显不对头。我追问道:“今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四皇子不回答我的问题,手指却是缓缓抚上我的嘴唇。他定定地望着我,似乎隐忍着诸多情感才淡淡地问出了口:“你唇上的伤,是如何来的?”
我怔住,嘴唇上的伤已好得快不见了,他如何发现的?
略一想,我惊骇不已,四皇子怕是已经知晓三皇子强吻我的事。可此事只有我与三皇子两人知道,我没说,定是三皇子说的。只是这其中的过程,不知三皇子是如何的编纂。
说什么成全我与四皇子,我当真是太天真了,相信了三皇子的鬼话!在射粽戏上明妃娘娘所言便让我觉得三皇子似乎在图谋着什么,如今看来他是要四皇子误会我,意欲拆散我们吗?难道从那日开始他就已在设局?
“你莫信千莫奕所言,他说的不是事实!”想明白了,我着急解释道。
“千莫奕?”四皇子闭眼不看我,语气冷得不含一丝温度,“呵,是不是事实,证据在此,还容我不相信么?”
我心里骤然一痛,这个误会我一定要解释清楚!“这伤......这伤是千莫奕轻薄我时造成的。我当时极力反抗——”
“极力反抗?”四皇子嘲弄般地打断我,看我的眼里含了万丈冰意,“是你极力反抗,还是你与他情浓忘形?”
我震惊!三皇子究竟如何编纂的当时情景,竟让四皇子这般误解我?
“你宁信千莫奕所言,却不信我说的么?这伤是他强吻我时故意留下的,想必就是为了今日你我产生误会!”
“那你为何不早告诉我?是他算准了你不会告诉我,才等着今日的误会吗?”四皇子心痛地望着我,质问着我。
“我......”我一时无语,当时我为什么选择闭口不提,竟惹来今日之祸。现下,我已是后悔莫及。
四皇子将心痛的神情隐去,只留一份寒意,“不止此事,齐暗生藏于恒亲王府且被杀的事,你也知晓吧?”
我未说,三皇子倒将事情跟四皇子说了个清楚!想起那日临走前,三皇子还刻意说了一句,“希望四弟不会怪罪于你”。今日看来,当真是应了他的预言,掉入了他的陷阱。
见我未答话,四皇子只当我是默认了,更是寒言道:“你若是对我有一丝情意在,也断然不会对我隐瞒此事。”
“我并不是要故意隐瞒你,我只是......只是不想踏入这些纷争里。”我无法辩解,只得将自己真实的想法告诉他。
四皇子冷嗤一声,“是你不想踏入,还是心向他人?”
他是深信了我与三皇子一心了吗?我急躁道:“我心向何人?你不要听信千莫奕的片面之言!”
四皇子不屑地摇了摇头,眼里的失望与冷漠纠结着,“不是什么片面之言,是我命人查出来的事实。”
“那你便说说你查出了什么事实!”只有了解到症结所在,才能尽快将误会解开。
四皇子背过身去,似乎不愿与我再面对面,“你心知肚明。”
“我承认,我没有对你提起此事。当时我只是想着人既然已经死了,提与不提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四皇子语气里含着讥讽意味,“你难道不知,千莫奕便是将这具死尸交给了曲征,换来了他的官复原职!”
原来所谓曲征缉拿了要犯立了大功,不过是坐收了三皇子的渔利罢了,而这一切都是三皇子早就筹谋好了的!枉我还曾以为他是为了救我才杀了齐暗生,真是可笑!
看来,确如三皇子所言,我是要死在自己这颗善心上了。
我突然感觉身心俱疲,有气无力地对四皇子说道:“我若说这背后的阴谋我全然不知,今日的结果完全有悖于我当初的决定,你可信我?”
“信?”四皇子转过身来看着我,眼神里流露着一种疏离,“我自然信你。”
我心中一喜,禁不住弯起了嘴角。只是四皇子接下来的话,将我尚未绽开的笑容摧毁殆尽——
“可我待你如此,却为何换来你此等凉薄!”
我怔住,“凉薄?四皇子认为我没有告诉你齐暗生之事,便是凉薄?没有助你击垮二皇子三皇子一党,便是凉薄?可这权谋算计与你我的情意何干?”
四皇子与我冷冷地对视,“没有忠心,何谈你我的情意。”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嘴唇哆嗦着差点说不出话,“四皇子......的意思是,只在意我对你的忠心,而非情意?”
他一直以来将我当成什么,应该忠于他的部下?实现他野心路上的一枚棋子?
四皇子闭眼不看我,“至少,你对我并不忠心。”
不忠心?原来与他谈情的前提必须要忠心!可这忠心不是情感上的忠诚,而是被利用的甘愿!
我恍然大悟,万千思绪骤然盘旋在胸口,如狂卷风般越旋越大,似乎要撑破胸膛将其当成宣泄口。
我忽觉意冷心灰,却还是不死心地问道:“当初四皇子明知道千莫奕钟意我,却还是允我常去恒亲王府。敢问四皇子,您做的又是何等筹谋?莫不是将我安插于此,帮你刺探齐暗生的消息吧?你早就猜到迟迟抓不到的齐暗生很可能藏在恒亲王府里,所以下了这一步棋?”
四皇子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默不作声。
好,默认了。我忍不住嗤笑起自己的天真来,这里从未有什么真心实意,只是我不曾想到它会是这般黑暗入髓。
四皇子靠近我,冷冽的脸上结了一层寒霜,“如今这结果令人失望,你——”
“是啊!”我忍不住打断他,“如今事与愿违,四皇子便将所有过错都怪到我这个不忠心的棋子头上了。是我,让四皇子失望了......”
手指无意间触到那香囊的一角,我禁不住一哆嗦。就在方才它还给我带来无尽的甜蜜,短短半个时辰后,触手的已是彻骨的冰凉。这翻天覆地的变化,便是眼前这个冷酷无情、居心叵测的男人带来的。
原来四皇子与三皇子都是同一路人而已,利用善心,利用情感,皆是毫不心慈手软。只不过,四皇子利用我的理由更冠冕堂皇罢了。如今回头看看,更觉自己无知可笑。
这世界的人皆怀揣野心,抛弃出生就有的兄弟亲情都不足为奇,更遑论半路才来的可笑爱情!也许,我终是不该来到这样的一个时空。
罢了,他要的是我的忠心,我给不了。我要的是他的真爱,他也给不了。所有期待不过是美梦一场,如今梦碎了,该醒了。就当是上天为我安排了一次错误的旅程,我该回去了。
颓然转身,没有告别,我不屑再与他说一句话。
“尘儿——”他出声喊我,声音里混杂着不分明的情感。他第一次如此叫我,却是在这样的时刻。
我停下脚步,等着,可他终是没有了下文。
我还在期待什么,那声“尘儿”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我茫然走着,任泪水洒落一衣,这时我才感觉到来自全身各个毛孔的疼痛。前臂处的痛似乎贯穿到了四肢百骸,心里的痛仿佛渗入到了五脏六腑,如此内外交织,折磨得我难受异常,恨不得钻入地底阴暗无人的角落,胡乱捶打着大地,无所顾虑地痛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