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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是那样,每天都生活在紧张和恐惧之中,连我都没有办法靠近她。她已经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五个多月了,试过各种方法,都没有办法让她迈出卧室一步......但愿她生下宝宝后,情绪能够稳定下来,到时候再接受常规治疗吧。”南汐把南河的情况向他交待了一下。

“哦......听说邓嘉祥的案子已经判了?”他随意找着话题。

“是。”南汐点头,“挪用公款、盗窃、诈骗......还有故意伤害,判了十年......在没有遇到裴娇倩之前,他真的是一个正常人。一步错,步步错,让他在牢里安静几年吧......”

“我倒挺羡慕他的,终于可以放下所有的俗事杂念,牢里的生活一定很清静......倒是比我幸福多了。”路在远挠着他的一头卷毛,自嘲地说道。

“胡说,有什么能比自由和身家清白更重要?”南汐反驳了他一句。

路在远笑笑:“你觉得我自由吗?你觉得我身家清白吗?刚才我和我妈在病房里争执,相信你也听到了。你告诉我,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我支持你,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他爱你。如果我的父亲能够活着,他有千错万错,我都会原谅他,并且爱他。”南汐说。

路在远点了点头:“所以我妈就说,我不能娶你做媳妇,因为你会把我教坏,呵呵......其实我倒觉得,是你把我教好了呢。只是这件事......我也很头痛,你还记得我接下智美的时候拍的那部纪录片吗?裴天鸣在天鸣物流发展过程中所做的那些违规违法的事都有记录发,那一部的影像资料掌握在我妈妈的手里,我也不知道她把片子藏在哪里。如果我一直不答应她,也许她会吩咐雯姨去做这件事。”

南汐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那一段视频,不由地心惊:“如果被公之于众,那裴天鸣岂不是要坐牢吗?”

“后果难以预料,即便不坐牢,他的社会声望也会大受打击。”路在远愁眉不展。

南汐想了想,小心地说:“其实我觉得,你如果想要保护你爸爸,不如做一做雯姨的工作.......”

路在远看她一眼:“你说的对,我可以试着说服雯姨......不过雯姨跟了我妈这么多年,对她忠心耿耿的,不知道能不能说得通呢。”

两个人闲聊了几句,气氛就自然得多了。路在远伸出左手来,握住南汐的右手,说:“小汐,我以为你会恨我,谢谢你来看我,我很开心。”

南汐抿了抿嘴唇,说:“其实是我的心已经麻木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非常恨你。我想......总有一天我的心会活过来的,到那个时候我就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到底是爱你还是恨你了。”

路在远突然抬起手来,揽着她的肩膀,把她勾进了怀里。他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永远都爱你。”

南汐的鼻子酸了,眼泪就要迸出来了。她扁了扁嘴,吸气道:“好怪异的感觉......今天似乎不适合谈这个话题。”

路在远便松开了她,扶她坐正,说:“我爱你,你也可以恨我,一码归一码,你不用有压力......说一件正事吧,你联系好鉴定机构,过几天我得空能脱身,就把这件事弄清楚吧。”

“好的。”话题又回到这件事上,南汐的心又沉下去。

这时,路在远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说:“我在顶楼透透气,马上就下去。”

南汐马上站起来:“是你妈妈找你了吧?那我走了。”

路在远无奈地摊了摊手,也站了起来:“我现在只要离开病房超过十分钟,她就觉得我好像会永远消失一样......没有办法,我还是要多牵就她的,她是我妈妈,她这一生承受了太多的苦难,不管别人怎么看她,我都不能抛弃她。”

“是的,照顾好她,你也多保重,快下去吧。”南汐推了他一下。

路在远没有马上离开,他盯着南汐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就扑过来,把她紧紧地抱住,在她的嘴唇上用力地亲了一下:“小汐,我爱你!”

说完这一句,他转身走了。

留南汐一个人站在楼顶上,浑身软绵绵地跌坐回长椅里,发了好一会儿呆,才起身离开医院。

那天之后,虽然两个人已经同在一座城市,却各自受家事所困,再也没有见面。

一周后,路在远给南汐打电话:“我明天有时间,我去接你,一起去做亲子鉴定吧。”

“哦......你过来吧,我可以试一试,小河这几天情绪还算稳定,但愿我能说服她接受样本采集。”南汐说。

结果第二天,当路在远来到南汐家的时候,却发现南河根本就没有办法接近。她紧锁着卧室的门,把医生和南汐都挡在门外,她自己则在卧室里恐惧地尖叫着:“不要进来!你们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南汐急出一头的汗,看着刚进门的路在远说:“这样不行,她太激动了,根本就不让靠近。”

路在远先前只是听说,现在亲眼目睹了南河的状况,他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

他问大夫:“这要怎么办?还有什么办法吗?”

那家鉴定机构的大夫显然是把这件事当成一项业绩来完成,很果断地说:“必须要给她打镇静剂,只有在她安静的状态下,我们才可以从她的体内抽取羊水。”

“打镇静剂......那会对胎儿有影响吧?”路在远迟疑道。

“如果按照南汐小姐给我们提供的日期来推算,南河至少已经怀孕六个月了,这个时候的胎儿情况还是比较稳定的......”

不等大夫说完,南汐就说:“不行!哪怕是有一点点风险,我也不能让小河去承担。再说了,她已经吓得不轻了,再这样耗下去,我怕她体力不支。她的大夫一直告戒我,她身体并不好,千万不要让她过于激动,容易造成流产。”

“那......”路在远不知怎么办好了。

南汐抹了一把汗,果断地说:“今天不能做鉴定了,恐怕在她生下孩子之前,都不能做这个鉴定了。还是等孩子生下来再商量吧,我不想吓坏她。”

约来的鉴定机构的大夫离开了,南汐在门口哄了南河半天,反复告诉她那些人都走了,只剩下姐姐了,不要害怕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南汐跑去后窗偷看,发现南河缩成一团,躲在床角那里,靠着墙壁,疲惫地睡着了。

她放了心,从后院绕回到前院,进了家门,就看到路在远窝在沙发上,竟然也睡着了。

她踮着脚回到卧室,拿了一床毛毯,又走回客厅,轻轻地搭在路在远的身上。刚要起身,路在远突然从毛毯下面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她:“别走,陪我一会儿。”

他把身体往沙发里挪了挪,南汐就搭在沙发上边儿上坐下来,问他:“你多久没睡觉了?眼窝都青了,人瘦得不像话了。”

路在远使劲地揉了揉眼睛,把头靠在她的身上,说:“每天都睡,只是睡不好,我妈现在的情况和小河差不多,随时都会爆发,医生说这是术后精神障碍。”

虽然南汐并不喜欢辛萍,可她是路在远的妈妈,南汐还是希望她能好起来。她问:“她的脸真的没救了吗?”

“没救了......”路在远无力地说道。

“这可真是......她那样的脾气,怎么能经受得住这样的打击?”南汐担心道。

“她现在就说这是裴天鸣的阴谋,她说裴天鸣和大夫串通好了,目就是要折磨她,杀死她。她发誓不会让裴天鸣好过,一定要报仇。我怕她跑出医院去惹事,从美国回来后就没离开过她的病房。雯姨看我快累垮了,就让今天我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一觉。难得有这么一个空隙,我就想把小河怀孕的事弄清楚,没想到来了这边,又遇上一个歇斯底里的,真是太让人崩溃了......”路在远的音量越来越低,眼看着又要睡着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手机,迷迷糊糊地接起来:“喂?”

也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他“噌”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什么?她又走不快,怎么会不见?”

南汐一听这话,心“嗖”地提起来:“谁不见了?是你妈吗?”

路在远抬手示意她不要说话,他继续说:“快找啊......什么?!天哪!快去他们的监控室!快制止她!我马上就过去!”

说完,他收起来手机,边往外跑边向南汐简单交待:“我刚一离开,我妈就向雯姨要求去逛万象商城,结果她们一到了那里,我妈就不见了,就在雯姨给我打电话的功夫,她看到商场里的闭路里正在放我以前拍的片子......我走了!”

他在前面说,南汐就追着他听,一直追到大门外,他上车,摔上车门,发动车子疾驰而去。

这是要出大事了!南汐急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可是她的家里还有一个刚刚安静下来的暴躁孕妇,她不能把小河自己扔在家里呀!

她赶紧跑回家,给芬姐打了电话,让芬姐马上过来。芬姐没有到来之前,她穿好衣服鞋子,拿了车钥匙,就等在家门口。

芬姐的身影刚出现在大门外,她就飞奔上车:“帮我照看小河,我很快就回来!”

“出什么事?你这火急火燎的......你慢点儿!”

芬姐的话没有说完,南汐的车子“轰”的一声冲上了马路。

前后不过半个小时,当南汐到达万象商城的时候,商城的下面已经挤满了围观的人。南汐跳下车,见大家全都仰着脖子使劲往上看,她也顺着大家的目光望上去。

这一眼看上去,她浑身的汗毛孔“刷”地全部张开!

万象商城是d市刚开业一年多功能商业中心,16层楼高。就在那高高的第16层顶上,一个女人站在楼顶边缘,摇摇欲坠!

南汐一眼认出来,那是辛萍!

路在远在哪里?他的妈妈要跳楼,他在哪里?

南汐推开人群,往前挤过去。人有骂她:“挤什么挤?那上面是你家人啊?”

“快让开!是我家人!”

她一路喊着,大家听说是她家人,也就纷纷闪开,一边用同情的目光看她,一边给她让路。她冲到最前面,发现警察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她进不去了!

消防车已经到了,就在辛萍站立的下方,一个救生气垫已经铺好了。

路在远就跪在那个气垫的旁边,泪流满面。

南汐从来没见他如此狼狈过,他像是一个在外面犯了错的小孩子,回家跪在地中央,等待着家长的惩罚。他哭着冲上面喊着:“妈!我求你!你下来吧!我是你儿子!我永远爱你!我没有背叛你!相信我!”

楼顶,在辛萍的身后,有人头在涌动。南汐分辨出来,除了营救的警察,还有一个人就是雯姨。

辛萍站立的位置太危险了,这次她显然不是吓唬人的。那些人全都不敢轻举妄动,警察的谈判专家正在和辛萍说着什么。

辛萍并不听身后的人讲话,她的脚尖已经伸出了楼顶边缘。她正在解自己脸上的纱布,动作非常缓慢,像一个美丽的女子在情人面前宽衣解带那般,慢慢的,一层一层的,将那些缠绕在她头上的纱布解下来。

“妈!不要这样!妈!我求你!”路在远似乎看到了辛萍的决绝,他害怕极了,慌乱极了,无助极了。

辛萍低头,看着跪在下面的儿子。她已经把头上的纱布全部解开了,那些纱布就缠在她的手上。她露出了她的真面目,慢慢地转回头,看向那些围在她身后,努力想要救下她的人。

即便隔着16层楼高的距离,南汐还是看见了辛萍的样子。虽然不太清楚,但是她肩膀以上那一个黑红色会旋转的东西,一定不是属于人类的头颅。

南汐听到楼顶一阵“哗”然,那些原先还在视线范围内涌动的人头,“唰”地集体退后,不见了踪影。

路在远急了,跳起来就要往楼上跑。

就听楼顶传来一声嘶吼:“不许你动!你敢动一下,我马上跳下去!”

那是一个不属于人类的声音,像是某一种动物在学人类说话。可是南汐知道,辛萍能把每一个字都说清楚,并且让楼下的人听得到,她一定是拼尽了力气,她现在一定痛死了。

路在远真的没敢动,双膝一屈,又跪了下去。

南汐听到了他双膝落地时的声音,“扑通”一声。

然后,辛萍那艰难的声音,又从楼顶飘了下来:“儿子,你要保护他,我不怪你,他是你爸爸,不管我怎么教你,你们的父子天性是改变不了的。但是......我还恨他!如果我年轻的时候没有遇到他,我就不会是今天这样凄惨的下场!”

“妈!我们不管他!我带你回英国!我们在英国乡下的房子还在!下半辈子我就陪你住在那里!我们什么也不要了,哪儿也不去了!好不好?”路在远双手举过头,用一种虔诚的姿势仰望辛萍,哀求着她。

“儿子,我活不下去了!我要摆脱这具残破不全的身体!它让我这大半生受尽屈辱!现在我终于鼓起勇气抛弃它了!我活着,对你来说是一个负担,对我自己是一种折磨,让我去吧!抛开这个丑陋残破的躯壳!我到地狱里去诅咒裴天鸣!诅咒这个世界!”

她在楼顶手舞足蹈,缠在她手上的纱布就脱落下来,飘舞着落下来,落在了离南汐不远的地面上。

南汐看到那纱布上沾染着黑红的血迹,那是辛萍的血迹!

消防队长官在提醒大家:“她要跳了,大家做好准备,一定要接住她。”

那些消防员围着气垫,随时准备着调整位置,接住跳下来的辛萍。

楼上已经没有人敢接近辛萍了,因为她跳下去的意愿已经非常坚定了,那些警察都不愿意冒着施救不当的风险,冲过去拉她。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已经拉不住她了。

所有的人都寄希望于那个救生气垫,希望它能接住辛萍,保住她一条命。

路在远快要疯了,跪在那里,“呯呯”地冲着楼顶磕头,边磕边喊:“妈!不要抛下我!求你走下来!求求你......”

就在这个时候,只见辛萍一甩手,将一个东西抛下来。那东西似乎有一定的份量,不受风力的影响,直直地落下来。等到下面的长官看清楚那东西的样子,大喊起来:“是刀!快撤掉气垫!”

来不及了!等到那些消防员开始用力拖拽充起来的气垫时,那把刀已经落下来了,刀尖朝下,“噗”地扎进了气垫里。

气垫开始漏气,楼下顿时乱成一团!

“气垫破了!楼上的人快拖住她!”楼下的长官向楼上高喊着。

楼上的人一涌而上,扑向辛萍。

而辛萍就在这个时候,双臂一展,像是一只起飞的大鸟,飞身而起,朝着地面直扑下来!

“不要啊!”南汐听到自己爆发出一声尖厉的叫声!

路在远已经跳了起来,朝着他妈妈落下的地方跑过去!他以前就曾经接过跳楼的妈妈,他以为这一次还能接得住!

一个有经验的老警察在后面死死地拽住了他!他回手就推那个老警察,两个人撕扯了两下,他终于挣脱了老警察的阻拦!扑向正在坠落的妈妈!

可是那位老警察拖延了他的时间!他的身体还没有到达,他妈妈的身体就已经落了地!

“啪”的一声!

世界静止了!

路在远还在伸着手,他不敢相信这次他没有接住妈妈!他低下头,看见妈妈面朝下趴在坚硬的广场地面上,鲜血从她的头上涌了出来,溜着砖缝蜿蜒漫开,漫到他的脚下!

“天哪!天哪!”南汐看到辛萍的血溅到了路在远的衣服上!她浑身的鲜血都凝固了!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悲惨的生死离别吗?为什么这样的事要发生在他的身上!

“让我过去!让我过去!”她拼命地冲击着警戒线,那些警察死死地拦住她,说什么也不让她进入到现场。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看不清路在远的神情,只见他缓缓地跪下去,双手撑地,慢慢地爬到了辛萍的身边,匍匐下去,五体投地跪在他妈妈的身边。

警车在响,救护车也在响,辛萍的尸体被运走了,路在远也跟着上了那辆车。

南汐终究是没能冲到他的身边。

警察开始疏散围观人群,人们议论纷纷,各自散开了。只有南汐站在原地,没有动。

辛萍那天去万象商城,是因为万象商城外墙有一面d市最大的led大屏幕,正面对着d市最繁华的商业中心。

那个时候,她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想要在临死前,让这座城市的人都知道裴天鸣干过的那些丑事。她持仿真□□,冲进监控室,挟迫监控室的人放她拿去的带子。

可是才放了一小段儿,连雯雯就找到了她。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跟在她身边那么多年的连雯雯,会听她儿子的话,阻挠她的行动。

她气愤极了,爬上顶楼,毅然决然跳了下去,终结了她这坎坷的一生。

她的尸体很快就被火化了,没有葬礼,因为就在她火化的第二天,她的儿子路在远就抱着她的骨灰盒子,登上飞往英国的飞机。

他说过,要带妈妈回英国乡下去,在那里他们母子度过了这一生中最平静安稳的日子,他要把妈妈葬在家门外的树林里,因为他知道,妈妈虽然生在这里,她却恨这个地方,恨这里的人。

南汐最后一次见到路在远,是在殡仪馆里。他妈妈已经推进去火化了,他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目光定在天花板上,从他的脸上看不到悲痛,因为他悲痛的灵魂已经不在他的身体里了。

其实从他妈妈摔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魂不附体了。

南汐走到他的眼前,他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她站了一会儿,见他完全无视她的存在,早就酝酿好的那些安慰之语也说不出来了。于是她默默转身,离开了。

那一面之后,第二天他就回英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