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父亲,武昌府、襄阳府、南阳府、开封府与河南府也有不少,但武昌府最多,其中以纺织厂、炼钢厂与火器厂使用最多,现在市面上的棉布价格已经直降了三成,江东与浙江的棉纺业大受影响,只有丝绸业尚在苦苦支撑!”
刚才还只是略微震惊,现在就是大为震惊了:“这是为何,就算水车加快了纺织速度,但也不至于将棉布的价格降了三成!”
方世鸿十分担忧地瞅了眼自己父亲回道:“回父亲,孩儿听说织造局的匠人分别发明了一种能提升纺纱与织布速度几倍的工具,再加上廉价的水利带动,随着新式织机的数量越来越多,棉布的价格恐怕在不久的将来还要继续降至原先的五成。
而且,随着蒙古羊毛大量进入中原,并被纺织成羊毛布与御寒的大衣,丝绸的需求量也会大受影响,毕竟羊毛大衣的确十分御寒,您身上穿着的就有王姨娘亲自用羊毛线织成的毛衣与毛裤,外卦也是用羊毛布裁剪而成!”
听方世鸿说完,方从哲不敢置信地用鼻子去嗅了嗅身上的衣服,见没有任何异味,十分奇怪地问道:“为何没了羊身上的骚味?”
方世鸿不禁皱着眉头回道:“这个孩儿也不是很清楚,但孩儿知道这份生意最先也是从四海商行开始有的,之后是织造局与徐阁老的布店,徐阁老的族人现在也在京城外面设立了一家羊毛纺织厂,目前正在朝阳新城的工厂区建造新的厂房!”
方从哲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徐光启?他们家是否也有在用织造局的新式纺织工具?”
“是,父亲,就是徐阁老,他们家暂时还没有使用新式纺织工具,目前只听说织造局与四海商行在用!”方世鸿低声回道。
方从哲听完儿子的回答后,并没有马上做任何的回答,心里在庆幸着徐光启没有获得纺织新工具的同时,也庆幸着皇帝没有急着要找人取代自己,只是这个徐光启以后也不得不防一下,毕竟他可是皇帝在潜邸时的讲官。
过了许久后,方从哲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咱家在浙江那边那点织机和桑田,干脆转卖出去算了,以后专心卖织造局与四海商行的布匹。
为父听你母亲说兰花服饰店的生意非常好,看能否也能学学他们卖成品衣服和鞋靴之类的,他们打着皇家的名义经营,咱们比不了,那就在手艺与实惠上面想想办法!”
方世鸿不敢相信地望向自己父亲道:“父亲,国内丝绸生意虽然有所影响,但购买的人依然不少,尤其是泰西人那边的需求量依然不减,我们还可以继续经营许久!”
“为父问你,是富人的钱好赚,还是穷人的钱好赚?”方从哲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自然是富人,因为只有他们才能拿出大量的钱财来购买东西!”方世鸿不假思索地回道。
“那为父再问你,你觉得四海日化的产品中,是肥皂的生意赚得多,还是香水赚得多?”方从哲不恼地继续询问道。
方从哲略作回想后,便明白了父亲话中的含义,站起躬身回道:“自然是肥皂与香皂赚得多,孩儿明白了,但丝绸生意就这么丢掉,着实可惜!”
方从哲微笑着说道:“没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趁现在桑田与织机还能卖个高价,尽快卖了吧,为父担心以后丝绸的生意也会像现在的棉布一样,很难再继续生存下去。
别看现在泰西人对丝绸的需求量依然不减,但当织造局与四海商行在国内销售棉布遇阻后,便会想着法子向海外兜售廉价的棉布,到时候你还会觉得丝绸依然畅销吗?”
见父亲已经说得如此直白了,方世鸿哪还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是,父亲,您说我们要不要想办法找四海商行购买这种新式的纺织工具?”
方从哲捋了捋胡须后,才慎重地说道:“虽说四海商行也是内廷的产业,但毕竟还是比不上织造局,得空你去找找都知监的王公公,看能否购买你说的纺织新工具,两者都能买到是很好,买不到也不可过度强求,得其一就已经很好,实在不行,就像现在的墨香阁一样,我们出资出人,依然只占四成股份!”
“是,父亲,若既不卖又不同意合作,孩儿该如何?”方世鸿壮着胆子问道。
方从哲沉默了片刻后回道:“先去试过了再说,若真如你所说,那就跟他们签订代理协议,负责浙江布政司的棉布销售,相信王公公还是能给你父亲这个面子的!”
“是,父亲,孩儿记住了!”方世鸿小心地回道。
看着离开的儿子,方从哲依然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思考着皇帝为何会将如此多的产业布局在湖广,尤其是其中的武昌府。
武昌府虽然没有像江东那样有运河沟通南北,但北有汉江贯穿整个湖广北部,南有湘江贯穿整个湖广南部,而沟通湖广东西的长江更是横亘在湖广中间,直通大海,水运跟江东一样也是十分的便利,能被适当倾斜也可以理解,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几乎顷尽全力。
皇帝除了在产业上扶持湖广,官员任用上也是比齐党更加重用楚党,楚党内阁有李长庚,六部有熊廷弼与袁世振,去年的状元更是选了来自湖广承天府的钱天锡,这可是湖广历史上不可多得的状元郎,上一个状元还要追溯到万历八年的张江陵之子张懋修,再之前就非常遥远了。
至于自己所在的浙党,虽然不至于像东林党那样被严厉镇压,但也没有过于的偏爱。
当今圣上虽然只有十八岁,但聪明英断,而且城府极深,很多事情都是谋定而后动,有时候甚至是提前几年就已经开始在布局,比如武昌府建设、大宁之战、下南洋、逼迫朝鲜签订《仁川条约》等大事。
除了这些已经被证实是提前布局的大事外,还有一些现在令他依然看不懂的布局,比如沈阳府归属都督府直管、皇家学院、大员岛禁岛、唐王世子与三位在京成年藩王的动作等。
有时候想想,兖州府的妖人叛乱,何其不是皇帝借了妖人的势,在派军平叛的同时,顺便铲除了威胁皇权的曲阜孔家与东南东林党人,若真是如此,皇帝的布局可真令人后怕,以一府之百姓来达成他的政治目的。
思虑良久后,方从哲仍不得其法,总结出来的结论一直都无法说服他自己,最后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