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孤胆烈女(十七)
庆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温暖干净的床上,眼前都是白花花的,白花花的人,白花花的墙,白花花的周边床,白花花的会动来动去的物体。
床上躺着实在过于舒服,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到了另外一个美妙的地方,手一动却觉得有点疼,喃喃道,“人死了也会感到疼啊。”
她的手被一只手温柔地放进被子里,“目が覚めましたか?动かないでください、点滴中です。”(你已经醒了?请不要动,你在输液。)
她听到了日本人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原来还没死,自己还能见到日本人。
她满心疑惑,这是哪里?日本人在对自己干什么?他们想干什么?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谁?
虽有再多的疑惑,但她一声没吭,看着这个女人出去,回来,给自己喂饭,扶自己去外面走廊上一瘸一瘸地走走,听着周遭听不懂的日本人说话。
她发现自己变了,头没那么晕了,鼻涕没那么多了,脚没流血了,还有衣服变了,变成蓝白条的上衣裤子,身上都不痒了,感觉干净又爽快,但那二十块不见了,她也一句没问。
等到了晚上,夜已深,她躺坐在床上,吃着饭,还是那个女人在喂,她好久没吃到干米饭了,又香又软又甜,吃得她想哭,想着就算里面有毒药,她也一样要吃。
吃完以后,就是在床上发呆地躺着,躺了些时候,阳太进来了,她好像没看见一样,眼睛都没抬一下。
阳太向医生护士询问了她的身体状况,得到了需要继续治疗的话,脸上显着不高兴,去捏着她的脸,看着她有力的眼神,觉得她已经不需要治疗了,就拔掉了正在输液的针头。
这突然一下,让她被流血刺痛地叫了一声,然后今天一直在守着她的那个女人给她贴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就把她从床上拉了下来站着。
阳太这下笑了,觉得她能说话就行了。
她被阳太强硬拉着手,走出了这座白花花的房子,房门口有辆车在等着,她被一下塞了进去坐着,听着车里的人叽里呱啦地说着话。
她一句都听不懂,看他们表情又是严肃又是带着笑的,很难猜测是在说好事还是坏事。
车在一所宅子面前停了下来,她被拉了下来,拉着往里走,虽然是夜深,但宅子里却很亮。
她被拉到一个宽敞的房间,那个坐在一张大方桌面前的男人,她倒是认出来了,是今早上给她一颗糖用枪抵着她逼着她笑的男人。
伊藤一脸深沉地,让其他人都出去,只留下她和阳太及翻译。
阳太先敬了下礼,再说道,“彼女を连れてきました。体调も良く、话せます。”(我把她带过来了,她身体不错,是能说话的。)
他点了下头,跟翻译说了些话后,翻译就向她说,“伊藤长官想让你做一件事,如果你能做到做好,就会为你治好身体,还收你做义女,如果做不到,就杀了你。”
她听了又惊又懵,“我?”
“是,你。”
“我病了,没什么力气,能做什么呢?”
“伊藤长官想让你从一个女共党嘴里拿到情报。”
她更惊了,惊得难说话,“我……我?”
“是的。”
这个主意就是由阳太突发而想,占领平晏城后,他们抓了一个怀揣着巨大情报的女共党,但那女共党经历了每天数十鞭子鞭打,拔掉所有指甲,敲残了一条腿,这几天还用着辣椒水洗脸也没有说出来,
所以,阳太想立功争脸,既然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这名女共党此前曾是一名老师,这是一个共同知晓的信息,想让晕倒的小女孩假扮成学生,从中拉近着距离套出话来。
阳太将这想法上报了伊藤长官,得到了同意一试。
而伊藤的想法很简单,他觉得阳太的主意未必能成,但在无论怎么严刑拷打都一无所获的情况下,不如尝试一下,若真能成,那自然最好,若不能成,也没有损失,且不管成与不成,女共党得杀了,他没有耐心了,当然也包括那小女孩。
庆知没有答应或者拒绝的权利,她被阳太在身上绑着定时炸弹和窃听器,被翻译语言威胁道,“我们会给你三个小时的时间,三小时后,你没有得到情报,那你就会被炸死。”
她愣愣地,“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把自己当作她的学生,跟她好好说话就行了,只要你记住,你是为了什么而去就可以了。”
阳太给她装好后,再去找了件很不合身的衣服套了起来,盖住上身的炸弹。
准备就绪后,他起了身,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笑着捧着她的脸,“あなたは きっと せいこう します、わたしの かしこい むすめ。”(你一定会成功的,我聪明的小女孩。)
翻译道,“伊藤长官信任看重你,你一定要做成,不要让长官失望。”
她点了下头,但她知道自己只能活三个小时了,就是不知道被炸死会不会很痛。
她又坐上了汽车,这次车里更挤了,让她觉得要是炸弹现在就炸了,这样可以炸死车上所有的日本人。
于是,她在心里默念着,“炸弹快炸吧,快炸吧,快炸吧。”
可一直到了牢房里,炸弹也一直没炸,她很是失望。
她被一日本兵带到了关押那名女共党的牢间里。
她一被推进去,门就被锁上了,但有日本兵看着,翻译坐在审讯室里戴着耳机,监听着话,同声翻译给坐对面的伊藤,阳太则站在一旁。
她看着那名女共党浑身都是血迹侧身倒躺在地,一动不动地像是死了,她小心地走过去,蹲下来,看见在呼吸着,看见居然是李老师。
她早早以为李老师已经不在这城里,毕竟那时候李老师就说过要离开这里,做更有意义的事情,没想到居然还在这里。
她想去扶起来,可一碰手,李老师就抖了两下,她就给把手缩回来,“李老师,你是醒着的吗?”
李老师吐出了声,“我是,可你是……”
“我是庆知啊。”她抽了下声,眼里就浸了泪,“你不记得我了吗?”
李老师呼吸声重重地,“庆知……庆知啊……”
“以前你还送过我字帖,送过我球,跟我说过很多话,还说过我长大后会做我想做教书,会跟你一样,你忘了吗?”
“我……我没忘……”李老师想睁眼看看她,但睁不开,因为眼睛被浸辣椒水浸坏了,“我记得你,庆知,你经常把我长大后挂在嘴边的。”
她笑了,哭了,“那真好,我快要死了,我想跟人说话,跟亲近的人,不想跟日本人。”
李老师愤气地,“你也被他们抓进来了?可你只是个孩子啊。”
“我身上绑的有炸弹。”
“这……这……”李老师想抬起来头来,也是无力地抬不起,“你怎么会?你继父不是捐了好多东西给学校换了车票,你怎么还会在这里?”
“你说的我不知道,他很早就把我和娘赶出门了,后来的四娘他也不要了,我娘也疯了。”
“唉……”
她转换了话,“他们说你是共党?你是吗?这是干什么的啊?”
“是,我是。”李老师坚定地说道,“我一时说不清楚。”
“是打日本人的吗?”
“是。”
“我……”她哽咽着抽泣着,“我的家被日本人炸了,我娘还有四娘都被他们杀了……”
“庆知……”李老师想安慰她,可眼下安慰是最没用的东西。
她坐了下来,很认真地,“李老师,你说你们共党什么时候把他们赶出去啊?”
“我不知道,但一定能的啊,庆知。”李老师坚毅地,“这是我们的使命啊。”
“那以后,我是不是就能每天吃米饭,每天就能去上学了。”
“你会的。”
她神往地,“那真好,我喜欢吃饱了去上学,上学回来写字写作业,然后又吃饱了睡觉,第二天又接着去上学。”
“你会的……你会的……”
她笑了笑,“那就好了。”她弯腰假装去抱着李老师,过了些时候,她站起身,“我走了,你一定要活着,李老师。”
她走到了门口,看守的日本兵放了她出来,带她去了审讯室,伊藤对她鼓掌,笑着表示她表现得很不错,完全得到了女共党的信任。
翻译跟她说了这些话,她淡淡地,“那你能把炸弹拿下来吗?”
他命阳太拆了她身上的炸弹,然后让她说出情报来。
她胡乱编了一个,“共党要在十天后打进来。”
他听了翻译的话,笑了笑,知道她是在撒谎,也意识到阳太这个主意实施不成功。
他掏出了手枪,对着眼前的小女孩嘣嘣开了两枪。
她挨这两枪子,一下口闷吐了血,直愣地跪倒趴在了地上。
她的眼睛没有闭上,恨恨呆呆地,在伊藤一行人离开审讯室后的数十秒后,她就没了呼吸,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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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完。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