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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申时,芸娘带着夏紫薇在一家茶楼坐了差不多一天,才终于等到人。

上楼的是一位三十四五岁的中年郎君,留着指长的胡须,身着淡青色襴衫,头戴软脚幞头,衣着虽然看着不华贵,但气度很是不凡。

只往那一站,就让人不敢轻视。

夏紫薇看了一眼后立刻垂下头,一言不发的离开包间,在门口守着了。

芸娘起身刚要见礼,就被对方拦住了。

“无需多礼,十年不见,你看起来不太好。”说完对方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先给芸娘的杯子里蓄了热水,才重新拿起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

芸娘坐下,目光复杂的看了对方一眼后道:“十年不见,郎君倒是比年轻时候更加气度不凡。可见这些年日子过的十分顺遂。”

男子目光也很复杂的看了芸娘一眼,最后道:“嗯,我过的还算顺遂。”

芸娘垂下头,双手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一言不发。

两人就这样对坐了一会儿,男子端起水喝了一口:“十来年都不肯见我,今日主动找上门,肯定是有要事,你且说来听听,要是能帮,我一定帮。”

芸娘深深叹口气:“你不是一直奇怪我为何忽然不见你吗?是因为我差点死了。”

男人一惊,显然很是意外。

“当年在春风楼,因为被一个权贵看上,要包我,我不肯,最后被吴妈妈直接迷晕送到对方府上。

那人喜好特殊,对待女人就如对待畜生一般,喜欢用鞭子抽打……”

男人的手已经握紧了拳头。

本以为难以启齿的事情,这会儿开了个头,忽然就有了倾诉的欲望。

或许是因为看到他如今过的这么好,心有不甘,或许是因为他脸上的心疼,让芸娘觉得当年那一段情,自己没有错付。

于是她继续道:“连续三个月,每次养好伤我就会被送到他府上,每次出来,都只剩一口气。再如此下去,我基本是没有命了。”

“最后一次我被人抬出来的时候半夜发高烧,那时候我感觉我的灵魂都离开身体了,觉得的特别舒服,一点都不疼,我当时心里也是不想活了,就想着就这么走了也好,省得再受折磨。”

“我让人给陆姐姐传口信,还把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银钱给了她,希望她能帮我料理下身后事,等我死后,送我回扬州。”

男人这会儿眸子里已经盛满了心疼跟懊悔,眼睛也红了,问他:“为何不来找我?”

芸娘:“找你干什么?坏了你的婚事,还是让你看我肮脏不堪的样子?不,我不想见你,我想把我最美好的印象留在你的心里。”

说完芸娘的眼泪也滑落了下来。

“陆姐姐乔装进来,她说她要给我赎身,就算要死,也要离开那腌臜地,清清白白的死。大概是看我真的要死了,吴妈妈答应了。最后还是要了陆姐姐三千两,才肯让我我赎身,就这样,陆姐姐把我带出了春风楼。”

“陆姐姐曾经也是春风楼的花娘,她命好,遇到了良人,将她赎了身,那时候楼里所有姐妹都羡慕她。

等到了她身边我才知道,她的良人命短,早已经故去,为了生活,她自己开了一家花楼,叫群芳阁。”

“群芳阁里收容的都是年老色衰无处可去的花娘,还有花娘们生下来不知亲爹是谁的孩子们。

接不到客陆姐姐也不曾苛待我们,只说这里是我们这些可怜人最后的归属,如果实在活不下去了,就把群芳阁卖了,找个偏远的地方买地置产,最后就让那些孩子们给我们养老送终。”

“大善之人。”男子说了一句。

“是啊。”芸娘擦掉眼泪:“可就是这样大善的人,也短命,五年前,陆姐姐生病走了,留下一个独女,以及濒临倒闭的群芳阁。”

“陆姐姐一死,小东家年幼,无法经营,幸好还有桂姐姐撑着,但慢慢的,群芳阁里稍微还有点姿色的花娘们还是纷纷另攀高枝,群芳阁雪上加霜,入不敷出,全靠陆姐姐留下来的钱财支撑。”

“但开销太大,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群芳阁差点易主。直到一个半月前,小东家忽然醒悟,说花楼开不下去,那就开食肆,当年陆姐姐带着她下江南的时候,曾获得一本食谱。”

“于是我们就照着食谱做出一些味道不错的食物来,于是将群芳阁改名樊楼,正式开起了食肆。

有小东家的秘方在手,生意渐渐好转,不说名声大噪,但在西市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男子点点头:“确实名声挺响,我也听到过。”

只是没想到她就在樊楼里。

男子已经猜出,芸娘来找自己,恐怕是跟樊楼有关。

“樊楼生意好起来了,自然就引来不少人的觊觎。因为是花楼改成食肆,小东家怕后面被诸京暑刁难,所以就想先一步去诸京暑重新更换下经营范围,结果一去不返,京暑那边也没给我们任何理由。

我们只不过是一群老弱病残的女人跟孩子,有人觊觎,我们就跟砧板上的肉无异,只等着对方何时落下那一刀。”

说到这里,芸娘拿起茶壶,给他添了一杯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没有说话,只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给对方时间消化这些。

须臾后男人主动开口问:“何人觊觎樊楼?”

芸娘摇头:“不知具体是何人,但目前猜测是荣昌县主,至于敬王,我觉得没有参与,但最后他肯定会给荣昌县主兜底。”

男人皱眉:“荣昌县主?”

芸娘点头:“荣昌县主如今的夫君,叫周文斌,曾给我们小东家写过婚书。当年他落榜,又生病,差点死了,是小东家把人救了,还供他读书。”

“奈何……仗义每多屠狗辈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周文斌高中今科探花,嫌弃我们小东家身份,一个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不知廉耻为何物的软饭男,不知道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攀上了荣昌县主。”

“小东家不甘心三年错付,最后以婚书为要挟,让他还了这些年为他花的钱,钱讨要回来了,但周文斌当时的脸色很不好看。以他那跟鸡崽子似的肚量,必然是要报复我们的。”

男子听完后半天没有说话,芸娘也不催。

两人相对沉默,须臾后芸娘起身:“时候不早了,我走了。”

说完也没问男子愿不愿意答应帮忙,拉开门径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