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梁站起身来,停顿片刻。
久久不见皇帝陛下招呼他上前,也是因为朱翊钧不开口,李成梁又犯难了。
皇帝陛下在上面,他在下面,他是往前走呢,还是等着皇帝招呼,在一步一个台阶慢慢的靠近皇帝呢。
若是皇帝不招呼,他自顾的走上台阶,靠近皇帝,这可是犯忌讳了,而且,可大可小。
可若是他一直站在下面,又君前失礼。
而站在上面的朱翊钧,看着金桥下踌躇的李成梁,轻声笑了笑,而后看向了身后的冯保。
冯保授意,上前一步。
“宁远伯上前……”
站在下面的李成梁听到冯保的话后,暗松一口气,而后,抬起脚步,踏上台阶,慢慢的靠近天子。
这个时候的李成梁,心里面十分忐忑。
他总感觉陛下此番作为,就是在敲打自己。
为何敲打自己。
难不成自己的小心思已经被皇帝洞悉了。
难道自己贪墨军饷,皇帝已经知道了,还是、自己结交权门,朝廷重臣的事情被陛下知道了,还是因为自己欺压辽商,找他们收取高额的保护费,他们回到北京城之后,告了自己的状。
实际上,这个时候,李成梁是很恐惧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除了能打仗之外,身上全是毛病,可是经不起半分查的。
当李成梁慢慢靠近天子的时候,走到台阶大半程时,朱翊钧龙袍一挥,朝着靠近他的李成梁走去。
这个时候,在朱翊钧身后的冯保等人,稍稍愣神,赶忙追上去。
而李成梁看到陛下下了台阶,立即停止了继续上前的步伐,躬身行礼。
朱翊钧到了李成梁的身旁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竟然一把拽过李成梁的手,而后大笑出声,那笑声在空旷的殿前回荡,似能驱散阴霾,引来光明的龙吟声。
此时正值午后,阳光倾洒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建筑上,飞檐斗拱的阴影交错纵横于汉白玉的地面,宛如一幅天然的黑白棋盘。
朱翊钧身姿挺拔,虽然只有十六岁的年龄,但却比李成梁尚高出半头,他身着的龙袍在日光下金芒闪烁,尊贵之气四溢。
李成梁身着一品武将服饰,随着天子的拉扯,亦步亦趋。
冯保,陈矩等人,颇为震惊。
而被朱翊钧拽住手的李成梁,也是脸色大变,眼神之中满是惶恐与疑惑。
他不敢相信天子竟会如此行径,可又不敢挣脱,只得硬着头皮跟着。
朱翊钧似是未觉李成梁的异样,依旧是一脸笑意,拉着他越过众多随从,直上天际,迈入乾清宫。
到了乾清宫中,朱翊钧这才松开李成梁的手,而后上了御阶,坐在龙椅上后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成梁。
李成梁看到皇帝陛下坐下,再一次跪地行礼。
“臣李成梁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远伯,刚刚不都行过礼了吗,怎么又跪下了,快些平身。”朱翊钧一脸轻松的说道。
听着皇帝陛下的话,李成梁这才谢恩起身。
“宁远伯啊,你我君臣二人,聚少离多,可朕对你想念的紧啊。\"
”陛下,臣也想念陛下,数月不见,陛下身形更加伟岸。”李成梁赶忙说道,他想着皇帝陛下说的话,已拉起了家常,前面的尴尬便烟消云散。
可朱翊钧怎会遂他的愿。
朱翊钧笑着摆了摆手,而后看向李成梁,他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换上了一脸严肃的表情说道:“众人都说,辽东苦寒之地,宁远伯辛苦镇守,是朝廷的功臣,功臣吗,朕是认可的,但在朕看来,对于普通的辽民,辽东是苦寒之地,可对于朕的爱卿来说,辽东便是温柔乡,英雄冢……”
听到皇帝的这句话,李成梁猛地抬头,他看向了天子,却见天子正瞧着自己,又赶忙把头低下。
这个时候的李成梁,应该开口辩解,但他的理智告诉自己,陛下话还没有说完,自己要耐心等待。
果不其然,等到李成梁低下头后,朱翊钧借着说道:“朕闻‘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爱卿在辽东,可莫要被安乐迷了心智……爱卿于辽东,权倾一方,当思慎行。”
听完朱翊钧的话后,这个时候的李成梁知道自己可以接话了。
他也不否认自己在辽东的日子过的奢侈一些,因为李成梁在听完朱翊钧的第二句话后就清楚,再多的狡辩,也是无用的。
因为他在辽东,还是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身在苦寒之地,却又没有受苦寒之痛。
“陛下圣明,臣有的时候,确实贪图享受一些,陛下今日所言,臣铭记于心,日后绝不敢有半分懈怠。辽东虽有安乐之象,臣日后必定时刻警醒,不敢忘陛下重托。”
不否认,就大大方方的承认,这是一个小错误,最起码对于天子来说,这属于小错误。
而对于李成梁来说,这也不是一个要命的事情,该承认就承认。
李成梁的大方承认,让朱翊钧颇为满意:“古人云‘欲影正者端其表,欲下廉者先之身’,爱卿身系辽东军政,廉洁自律,方为根本,此时的大明朝不是安史之乱后的唐朝,但朕还是望爱卿能效仿那郭子仪,忠君爱国,功在社稷……”
又是一番阴阳怪气的提醒。
李成梁心中一凛,赶忙抱拳躬身:“陛下,臣自幼熟读兵书,亦晓忠义之道。郭子仪之贤能,臣心向往之,定以其为楷模,整肃自身,整军经武。辽东军政之事,臣必使上下齐心,严守廉洁。”
朱翊钧微微眯眼,审视着李成梁,片刻后说道:“朕且信你此番言语。朕始终认为,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事情,朕不想知道,但朕还是要提醒你,辽东局势复杂,外有强敌环伺,内有民生待兴。爱卿当知,‘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莫要起初壮志满怀,日后却懈怠废弛。朕听闻辽东商贸渐盛,此虽利于地方,却也易生乱象,爱卿可莫要深陷其中,与商贾勾连,损了朝廷威名与百姓生计。”
李成梁额上渗出细密汗珠,恭敬回应:“陛下提点,如醍醐灌顶。臣定会监管商贸,使其合规有序,所获财货皆入公帑,为辽东建设与军备所用。绝不让私利蒙蔽双眼,以报陛下隆恩与信任。”
辽商之力,可比贪污朝廷的些许饷银,收获要大多了。
蒙古,朝鲜,女真,各族的生意,里面的油水,暗道可是数不清的。
朱翊钧笑着说道:“望你言行一致。朕于这紫禁城虽能遥制四方,却也需爱卿等臣子在外实心用事。‘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朕认你是一个诚臣,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李成梁拜倒在地:“陛下放心,臣愿在辽东赴汤蹈火,风雨变幻,必守臣节,为陛下守土安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