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天彻底暗下来,看不见前面的路。
几人才敢停下来休息。
商寂生了火。
他们带的衣服都被部落人抢走了,只能依靠火源取暖。
一天的疾行逃命,他们已经很累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消失殆尽。
颂寻歪头看向商寂,抬手想要触碰他还沾着血渍的额头。
商寂侧身,避开了。
颂寻的手停留在半空中,莫名的,他想到了这个世界第一次见到商寂的那天。
失忆的男人独自站在树下,戒备疏离地隔绝出一道屏障。
将所有人排斥于外。
“我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颂寻愣愣放下手,应了一声。
唐一鸣:“你别管他,他这几天都一个样,跟丢了魂似的。”
“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夏茗将路上摘的果子送到颂寻手上,“这几天担惊受怕的,今晚好好休息。”
几人对饶玉书的态度明显亲近了很多,可以说,今天饶玉书出现在部落时,在他们眼里,那跟天使降临没有任何区别。
滤镜那叫个一层层的堆。
之前的任性骄纵也成了率真随性。
就没有哪是不好的。
唐一鸣又开始了他的认亲戚:“等出去以后,你就是我拜把子的亲弟弟,想要什么和我说,绝对都给你弄到手。”
唐一鸣和那些富商不同的是,他给人的距离感不强。
曾经有媒体采访报道,分析出最具放松愉悦感的工作氛围排名,亿隆集团名列前茅。
可以想象,唐一鸣是那种可以和手底下的员工打成一团的管理者。
“你们年轻人是不是都喜欢跑车,好像最近是出了辆最新款的,叫什么来着,我提前给你定下,当做认亲礼物。”
唐一鸣壕无人性道。
颂寻蜷了蜷手指:“不用了,谢谢你。”
“是呀,玉书不玩这些的。”沈和韵面色扭曲了一瞬,很快收敛,“你给他也是落灰。”
每次什么好事都落在饶玉书头上,凭什么。
唐一鸣没有理会他,继续朝着颂寻问:“那你喜欢什么?等出去我给你送过去。”
颂寻拒绝:“真不用,我不缺什么东西。”
事实上,他压根就出不去这座岛屿。
“跟我还客气什么。”唐一鸣一只手架在颂寻肩上,“你就当我是你亲哥,别跟我绕那些虚客套。”
一旁的商寂突然起身。
“明天还要早起赶路,我们还没真正脱离危险,趁着有时间赶紧休息。”
唐一鸣放下胳膊,正色起来。
那些丧心病狂的部落人对他们太过于执着了,说不准还在搜寻他们的踪迹。
当务之急的确要先脱离他们的领地。
没功夫布置太多,这晚几人直接席地休息。
夏茗主动担任了值夜。
自从颂寻第一次拒绝值夜后,便从没值过一次夜,所有人自动略过了他。
担心部落人会追过来,颂寻睡的不是那么踏实,几次想找商寂说些什么,却只看见他背朝着自己的背影,到嘴的话便也无疾而终。
天还没彻底亮,几人再次开始了逃亡之旅。
颂寻拒绝了商寂背自己的举动,商寂现在自己都是伤号,无非就是走的慢点,又不是走不了。
他更担心商寂的伤势,这里没有医院和医生,万一是伤到骨头什么要紧的地方,那真是叫天不灵。
颂寻靠近商寂,伸手搀扶住他。
下一刻,手上落空。
商寂将手臂抽出,语气淡淡:“不用,我自己能走。”
颂寻脚步慢了下来,盯着商寂的背影出神。
商寂变了。
虽然依旧会像从前一样照顾他,看似没什么不对,但终究不一样了。
就像昨天,他随手递出自己不吃的果子给商寂,换来的同样是一句:“不用,我自己拿就行。”
从前的商寂,很少会将背影留给他。
就好像,在特意疏远他。
颂寻怀疑过他是否提前恢复了记忆,可他的反应太平淡了,如果真恢复了记忆,他不应该如往常般,在他面前弯下腰,不计前嫌对他伸出援手。
这样的反应不对。
颂寻一时有些迷茫,心里空落落的。
察觉到商寂的有意疏离后,他没再往上凑。
赶路的第三天,他们彻底远离部落,摆脱了潜在的危险。
值得庆幸的是,商寂腿上的伤迎来了好转,看来没有伤到骨头。
他们重新回到了制定好的路线上,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颂寻盯着脚下的路,深浅不一地迈着步子。
当看见前面停下的一双腿时,抬头。
是商寂。
那双漆黑而显得幽深的眼睛正直直盯着他。
“我背你。”
颂寻摇头,他想着商寂的腿伤:“我可以自己走。”
商寂眼中倒映出少年有些苍白的脸色:“你看起来身体不怎么舒服。”
这具身体就没有真正舒服的时候,颂寻还是摇头:“我没事。”
事实上他也有赌气的成分,心里憋着一口气在。
不是不愿意理我吗,那我也不搭理你。类似这样的想法。
前头的唐一鸣看着他俩这较劲的样子就头疼,一撸袖子:“行了,我腿没伤着,我来背玉书不就成了。”
颂寻本能抗拒,刚要拒绝,整个人悬空,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扛了起来。
那只发生在一瞬间,他没反应过来,商寂已经扛着他从唐一鸣身边路过了。
颂寻不喜欢这个姿势,无奈屈服:“你先放我下来。”
商寂像是明白他妥协了,颂寻落了地,主动抱着他的脖子被背了起来。
两小时后,颂寻开始察觉到了身体的不对劲。
他之前一直认为是身体本身不好的缘故,也没有在意,细想从被部落人抓进坑洞开始,心口就发生过几次锐痛。
一直处于危急中,他当时也没空在意这些。
可现在,这种锐痛逐渐变得强烈。
颂寻趴在商寂肩上,额头被冷汗浸湿,声音轻飘飘的:“我想休息一下。”
商寂侧眸,对上他惨白到没有丝毫血色的脸。
心下一慌,急忙停下脚步。
树下,商寂脱下外套垫在地上,紧紧蹙眉,扶着颂寻躺上去,守在他身侧。
颂寻闭上眼睛,认为休息一阵可以缓解心口的疼痛感。
可这次有所不同,心口尖锐的痛感迟迟没有散去,反而越涌越烈。
他死死捂住心口位置,唇色发青。
“这是怎么了?”
一众人围绕在颂寻身侧,面色紧张。
都被这反应吓住了。
商寂眼底透着不安,朝后面低吼了声:“你们散开点。”
他又转头看向沈和韵:“你是他朋友,肯定知道他的身体情况,他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和韵被他气势凌人的逼问吓住,眼神有些飘忽。
“不用这么紧张,他经常这样,你让他休息一下就自己好了。”
商寂跪在地上,回头看着颂寻难受的模样,心里升起无能为力的慌乱。
他面对少年的痛苦束手无策,好像除了等待就没有任何办法。
商寂将他从地上扶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轻柔地替他擦去额角的汗水。
口中不断低语:“没事的,不会有事的,待会就好了。”
颂寻眼前一片黑光,耳边的声音也模糊不清,无法传达大脑理解意思。
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只感觉心脏的每次跳动都竭尽全力。
随时面临罢工的风险。
颂寻觉得实在荒谬,他有想过自己会死在部落人手上,想过在最后被丢在岛上自生自灭,唯独没猜到可能会半道折自己这垃圾体质上。
但很快,他就没空想这些了,强烈的窒息使他用力勒紧袖口。
冰冷的手背上落下一只温暖的大手,耳边不断有温和的声音响起。
他知道那是商寂,却无法作出回应。
那些声音好像逐渐在远离他,变得模糊,消散于空中。
掌中的手指变得僵硬而冰冷,商寂另一只落颂寻脸颊的手颤了颤,那抹微弱的呼吸逐渐在变淡。
这一刻,商寂清晰感受到怀中脆弱的生命在消散。
巨大的恐慌席卷了他,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无关紧要,商寂的那些纠结和可笑的介怀都变得微不足道。
沈和韵站在一旁:“你让他自己待会,不会出事的。”
“闭嘴。”
商寂神色阴冷。
沈和韵被他身上发出的恐怖气息吓到,不寒而栗,彻底不敢说话了。
商寂将颂寻放平在地上,强行抑制住颤抖的双手,解开他颈间的衣服纽扣。
双手重叠,开始胸外按压。
地上的少年身形单薄,没有任何反应。
商寂一只手抬起他下巴,俯身给他渡气。
他的动作冷静而标准,不敢有丝毫停歇,手掌下微弱的心跳声不断提醒着他。
饶玉书会随时消失在这个世上。
商寂不接受这个可能。
“他是不是有心脏病?”夏茗不是很确定的疑问。
商寂猛地停下动作,看向沈和韵。
被死死盯着,沈和韵说话声透着一股心虚,承认:“……对、对。”
夏茗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从里面倒出最后一颗药,交给商寂。
“我爷爷有冠心病,家里人身上都会备药。”
商寂没耽误任何时间,手指掐着颂寻的下颌,迫使他张嘴,将药片置于舌下,以达到最快的起效速度。
做完这些的商寂依旧不敢停下,持续进行急救措施。
感受到少年心跳呼吸趋于平稳,嘴唇多了丝浅淡的血色,才手脚发软的停下。
起身时踉跄了两步,唐一鸣扶了他一把。
商寂推开他,径直走向沈和韵。
他神色阴沉的吓人,沈和韵害怕地后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拳凶狠地砸倒在地。
沈和韵被打的耳鸣了瞬,捂着溢血的嘴角瑟瑟发抖。
唐一鸣和夏茗也是没反应过来,见商寂还要动手,连忙上前拉住他。
“别冲动,我们不要搞内讧。”
“别打了,冷静点,商寂。”
沈和韵趁此连滚带爬后退:“你凭什么打我,饶玉书这样又不是我造成的。”
商寂额角的青筋鼓起,第一次他口中出现脏话。
“你嘴他妈是摆设吗,刚开始为什么不说,你他妈为什么不说——”
唐一鸣夏茗两个人都没能拉住他,沈和韵被接连踹了两脚,狼狈地护着头躲避。
夏茗反应还算快:“玉书现在还要人照顾,他离不开人。”
商寂扬起拳头放下,冰冷的目光从沈和韵身上收回,转身回到饶玉书身边。
他手还带着后怕的微颤,落在少年脸上。
感受到他体温偏凉,于是坐下将少年揽进自己怀里,严严实实抱着他,低头,将脸眷恋贴在他脸侧,劫后余生。
沈和韵在地上哀嚎:“饶玉书生病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有义务对他负责吗,他自己是个病秧子打我干什么!”
“我说了就有用吗,我怎么知道夏茗身上带了药。”
唐一鸣和夏茗都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任由他在地上哭嚎。
不管沈和韵怎么想的,人命关天的大事,他也能瞒着坐视不管,甚至还在边上煽风点火,也不知道抱的什么心思。
亏的还是同学朋友,背后插刀。
他们从前只知道饶玉书偷懒任性,却从没想过原因。
饶玉书只是生病了,他没有错,任何剧烈的运动和情绪都会加重心脏负担,错的是沈和韵,一直以来都是他在潜移默化强调饶玉书的无理取闹。
夜幕降临。
几天的长途跋涉,颂寻难得睡了个安稳的长觉。
醒来时发现自己蜷缩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商寂很快发现他醒了,微微前仰身体,将一早烤好放在火堆旁加热的肉拿了过来。
“饿了吧,赶紧吃点东西。”
耳边是男人温和的嗓音,颂寻愣愣看着商寂又恢复到往常一般。
有点赌气侧开脸:“我自己有手,不需要你喂。”
商寂双手圈着他,知道他生气的点。
“之前……是我的错,乖,别生我气了,你身体还没好。”
“以后我们好好过,之前的就让它过去吧。”
“不好。”颂寻摆脱了身体的难受劲,情绪一下就活泛了。
想到之前商寂对自己的爱搭不理,一肚子的气说来就来。
原先还没什么,商寂一服软,颂寻反倒开始觉得委屈起来,大概是生病的时候容易矫情,他挣脱商寂的怀抱。
“你不是不愿意理我吗,不许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