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腾眼睛眨到抽搐都没有人来拦他,他骑虎难下,正在想要不要撞上去的时候,忽听到上首落下一句话:
“行了。”
肖腾眼睛登时一亮,如听仙乐耳暂明!
他整了个蓦然松弛了下来,感激涕零之余也有一点微乎其微的自得。
哎呀,看来陛下对他还是有点情分在的,自己可是两朝老臣,往年在横山帝手下都能讨份俸禄过活的,陛下到底年轻,怎么都会给他这种老臣两分薄面。
徽元帝由上而下俯视着他。
之前叫立褚掌柜为后是他跳得最欢实,现在地动让褚仙人施法又是他蹦得最积极。
他有些倦了,以拳抵额,五爪云纹金线滚边玄色龙袍袖子滚落下来,也懒得说场面话,直接淡声道:“肖卿已年逾知命之年了吧?所以才如此老迈,识事不清,比不得年轻人耳聪目明了,朕记得肖卿祖籍在淮北?既如此便免官回去,好好颐养天年吧。”
肖腾顾不得不能仰望天颜的规矩,蓦地惊愕抬头看他,如遭晴天霹雳。
免……免官?
其他大臣心里一凛。
文武百官皆手持朝笏战战兢兢,吓得埋头不敢吭声,明明大殿内全是人,可此时偏偏安静到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贬了肖腾就不能贬我了喔!
肖腾脸色苍白,这下是真的想撞柱了,他浑身瘫软,当即就挣扎着想从轮椅上跪下来求情:“陛……”
可还没说完就被徽元帝打断:“迁都之事无需再议,退朝。”
肖腾面色苍白,魂魄离体,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随着人流出来的了。
杜寰在后面推他的轮椅,见他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哼了一声。
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把官还给丢了!
肖腾回过神来,咬牙暗恨不已。
陛下竟然连最后一丁点脸面和荣耀都不肯给他,甚至不肯让他主动上折子请求告老还乡,而是在朝会上直接免了他的官!
这下好了!当官几十年,归来仍是新人,里子面子都没了!
肖腾纵然心里有气,但是也不敢对徽元帝有怨言,只能把气撒在朋友身上,压低嗓音愤愤不平道:“你刚才怎么不拦着我点?”
要是刚才拦住了他,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今这种无力回天的地步?
杜寰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尔要脸乎?
你还妄图撞柱,你还想死谏,你还想弹劾人家褚掌柜?
哦,合着之前每天偷着喝奶茶、吃烤肠的人不是你啊?
好歹也是好几十年的老友,杜寰忍了又忍,到底没雪上加霜,只是瞥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要庆幸陈大人不在,要不然他得抬着你的轮椅往龙柱上撞。”
肖腾一噎,那要照这么说自己还要感谢陈折己早就辞官了咯?
杜寰又低声语带警告道:“你在朝会上这话我们就当没听过,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
百姓是民,民一个庞大的群体。
若是惶惶不可终日的玉京百姓知道了有这么条‘出路’在,他们慌不择路之下可能真的就会跑去北漠让褚掌柜出手。
下跪、祈求、痛哭……招式无所不用其极。
若是褚掌柜不愿,他们又一定会心生怨怼,人云亦云之下,可能就会让褚掌柜寒心。
肖腾拱手冲东方遥遥一拜,气急败坏道:“什么就当没听过?依你我所学,这千百年来哪有阴阳颠倒、牝鸡司晨的道理?我说的分明就没有错!这是昭国,合该是陛下的天下,怎的民心都偏向了……”
他还没说完就被从后面推搡了一把,一个趔趄从轮椅上跌下去摔了个狗吃屎,他一腔思绪全被打断了个彻底,回头怒吼:“干什么?!”
杜寰一屁股将轮椅坐了上去,言简意赅:“推累了,坐着歇会儿。”
肖腾气急败坏,有把伤患赶下来站着自己坐的人吗?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反正也起不来,他干脆一屁股坐在地板上,讥讽道:“你不知道民间有句俚语,叫坐了朋友的热板凳两人就会吵架吗?”
杜寰惊讶斜眼看他,一摊手,“你在说什么啊庶民?我可是朝廷二品大员,我们怎么会是朋友呢?”
身份就是天然的鸿沟,出了这道宫门,属于御史大夫肖腾的地位和荣耀就是过去式,他哪有和杜寰吵架的份儿和资格?
肖腾:“……”
心脏仿佛被狠狠插了一刀!
他心底那股气一下泄了个干净,甚至隐隐生出不该那么冲动的后悔来,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更是猛地吞噬了他。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啊……
肖腾这事一出,迁都之事彻底尘埃落定,官员们很上道,没有人再敢跳出来碍眼。
事情分轻重缓急,举京上下齐心协力似蚂蚁般开始运送物什,忙忙碌碌。
能从数十年旱灾下活到现在的都是极爱惜自己身家性命的,大多数人收拾金银细软就走,但也有不愿撤离的。
他们不一定是不信地动会发生,只是不愿意接受要远离故土这件事。
但见一车又一车的书卷运送出去后,恐慌逐渐弥漫开来,京城那些不想撤离的百姓也有些动摇了。
预测的地动日子逼近,各大部门紧迫感逼上心头,日日为孰轻孰重争吵,都觉得应该自己部门的东西先运送出去。
“我太常寺牵扯到了宗庙礼乐与祭祀方面,关系重大,各位老兄这次还是让我太常寺货箱先行吧……”
“呸!我户部掌管天下土地户籍,赋税财政,哪样不重要?哪样不是重中之重?若无我户部,你们下旬的俸禄可还发得出来?当然是我户部的货箱先行!”
“呵,发不发得出来那也该由陛下定夺,你在这里扯着虎皮拉什么大旗?我工部营造工程事物,屯田、水利、交通,样样重要!合该我工部先行!”
“我吏部……”
“兵部……”
“军器监……”
各个尚书侍郎等高级官员吵的脸红脖子粗,就差上手打起来了。
这时,旁边一个被挤出来的小官员灰头土脸的扶了扶官帽,拍了拍靴子上的灰,突然,他眼尖发现了什么,心脏重重跳了一下,立马迎过去行礼,故意高声道:“陛下——”
其他人听到这两个字一惊,顾不得扯乱的头发歪掉的官帽,齐齐转身弯腰行礼,口呼:“陛下!”
徽元帝扫视过去,“这是怎么了?”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只是发生了一点小摩擦而已。”
其他人跟着陪笑附和:“是是是,一点小摩擦、小矛盾……”
忽然间,大地震动摇晃,众人都有些站立不稳,地动山摇间,所有人都瞬间反应了过来,骇然失色。
不知道谁扑了过来用身体挡住徽元帝,嘶吼道:“护驾!护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