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过后的洛城,夜深露重,清冷的月光倾洒下来,从窗棱中穿过,屋内物件隐约可见。一只柔若无骨的白皙手指伸出撩开重重纱幔,姜锦言从床上轻轻起身。
素衣趴在床榻旁的小桌上熟睡着,姜锦言悄悄越过素衣开门出去。
她穿过曲折游廊,向西北方的闻涛阁走去。在昏暗中,独那处灯光点点。
前几日下午,沈景玄和她一起下棋,她眼见快要输了便耍了个小聪明打翻了棋盘,哪知平日对她温柔包容、言听计从的沈景玄蓦然恼怒,一气之下搬去书房,眼见着他无反悔之意,她便低下头去哄他回来。
闻涛阁是侯府重地,院外有不少守卫,不知是深夜浓重墨色裹挟还是沈景玄单独有令,一众守卫似乎看不见姜锦言似的,她顺利推门入内。
入眼的是一片休竹茂林,阶下石子漫成甬道,踩在上面寒意从脚底涌上,姜锦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轻拢衣襟,继续往那灯亮处走去。
推开门,沈景玄端坐在书案旁,眉头紧锁看着案几上舒展着的文书,眸底一片清明,不见往日的呆滞之色。
或许是风卷进内室,案几的文书卷角轻微飘起,沈景玄拿起一小方白玉镇纸压住,大约是温润的触感让他清冷的眼神停留在那方白玉镇纸上。
沈景玄在大婚后不久,得了一场莫名高烧,退烧后犹如孩童般,眸中只剩呆滞一片。渐渐地院内流传着二少奶奶命硬克夫,岳父姜知训携夫人去往云林深处的青山寺求高僧诵经化解,不料在下山途中,天降暴雨,姜家夫妇二人坠崖而亡。
这般变故,连平日话不多的老侯爷都流露出悔不该当初定下婚约之意,一时间,闲言片语让姜锦言在侯府的日子举步维艰。
婆母林氏去老侯爷面前哭诉,想让儿子与姜锦言和离。但病后的沈景玄却对姜锦言有万千依赖,日常都要她陪伴左右,一会儿不见姜锦言便闹腾如孩童般,不得已婆母只能先作罢。
在姜锦言眼中,变傻后的沈景玄反而变得特别好相与,反正她不求高官显达荣华富贵,两人在云染居的小日子过得倒颇为舒心。
此刻柔和烛光下,沈景玄抬起手轻揉眉头,看起来颇为疲乏。虽然对他气在心头,见状却心头一软,姜锦言走过去站在他身后为其按压肩颈。
沈景玄好似感觉不到般,姜锦言心想「难道我这般示好,还不够?」
她赌气走开,在他旁侧椅子坐下,对着沈景玄小声说,“你还真小鸡肚肠,要生多久的气才行?”
沈景玄犹如耳聋般,不仅对她的话置之不理,还对她的人视而不见。
姜锦言怒气中来,站起身来走到书案前,看向沈景玄咄咄道“如此这般,也够了吧。”
沈景玄依旧视她如空气般,没有一丝回应。
气急了的姜锦言走过去,推着沈景玄的手臂,她分明这么用力,但沈景玄依旧不动不语,好似没她这个人般。
姜锦言被气得心尖处如被狠狠拧住般,疼得笑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敲门声,“进来”沈景玄温温地吐出两个字。
「原来你不聋不哑」姜锦言腹诽道。
门轻轻推开,一身黑衣的浮白走进来,对着沈景玄双手作揖道“公子,您交代的事宜属下已悉数做完,听候公子下一步安排。”
从浮白回禀之言,听上去像密谋之事。直到这刻,深深的恐惧涌上心头,有个想法在姜锦言心中打转,她不敢相信,但一切都这么不合常理。
“不急,撒了网就静观。时辰不早了,你早点去休息吧。”沈景玄垂着眼皮,看向书案上的镇纸,温和的嗓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浮白在退下之前,稍微停顿了一下。但就这么一个间隙,案前的沈景玄抬眸望向浮白,清冷的目光中带着无声的询问。
浮白心里一紧,斗胆回道“公子,夫人已昏迷整整七天了,南星下午来寻我,问问能不能让公子出面请太医院来替夫人问诊。”
「什么?昏迷?我吗?我就站在你们面前,你们看不见我吗?」姜锦言心想着。
面前的两人对她的自问恍若未闻般,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白玉镇纸。
姜锦言俯身去看沈景玄的眼神,明明对上了他如古井深潭般的眼眸,但他的目光却像穿透她般,没有一丝回应。
“明日带着手牌去请贺太医,她就这么睡着也行,不叫她心烦。”温润和煦的话音,从两片锋利的薄唇中吐出。
姜锦言壮起胆子用手去捏沈景玄的脸,她的手能感受到他脸上的温度,他的脸庞似乎也能被她捏起,不仅沈景玄没有任何感知般,连浮白对此也不动声色。
「他们看不见我?为什么会这样?」姜锦言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大。
现在唯一可以证明这个想法的是,她要回去云染居,看看谁在乌木拔步床上。
心动起念间,她转眼就入了自己的小院,不管不顾用力推开房门,跨过门槛。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素衣依旧趴在桌上沉睡中,姜锦言见状急急走过去推搡素衣,无论她怎么叫唤怎么用力,素衣一点知觉都没有。
素衣是最敏锐的,平日里她稍稍侧个身素衣都会竖起耳朵听她的动静,总会在她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给她端茶递水,如今的素衣是怎么了?
路过妆奁,姜锦言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铜镜。她揉揉眼睛,在微光中努力定睛看向铜镜,即便她将脸使劲凑近,铜镜里依旧空无一人。
姜锦言摇摇晃晃来到床前,天青色绸绫静静地垂落着纹丝不动,她伸出颤抖不已的手,掀开外出帘子,里面还有两层月白色纱幔,透过纱幔依然能见到床上躺着一个人。
只见那人双目紧闭,鸦羽般的眼睫安静地垂落,未施粉黛的脸上依旧精致的眉眼,这五官分明就是自己的模样,姜锦言伸出双手摸着自己的脸,触感绵软温热。
她俯身触碰床上沉睡中的自己,尚有一指距离,耳边响起清脆的铜铃碰撞声,身后的黑暗中似乎被撕开一道口子,一束强光像个巨大的漩涡将站在床边的她卷入无尽的深渊中。
姜锦言像被禁锢在某处虚无中,任她怎么叫唤怎么拍打,周声的一切均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