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在见到裴安白的那一刻无限纷飞,往事一涌而上、浮上心头,又很快消退。
“皇叔。”
云开适应良好,丝毫没有唤曾经任务对象为皇叔的不适。
裴安白微微颔首,“一同去看看谢玄吧。”
两人并肩而行,期间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说话。
云开是因为不了解裴樾明的性子,不好轻易出声,可裴安白竟也一言不发。
好歹裴樾明是他看着长大的,怎么生疏至此?云开强按下心头疑惑,缓步而行。
管家领着云开和裴安白穿过抄手走廊,过了两道拱门,竟是越走越偏。
按理说,这样偏僻的地方,仆人不会太多,可今日正相反,一拨又一拨的仆从在此地穿行。
无人敢抬头窥视太子和清王,也就错过了太子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
云开不能不诧异,她对国公府其他地方的构造不是很清楚,但对这片地方却不陌生。
毕竟她曾作为阿鱼在这里生活了六个月。
国公府占地极大,住所无数,舒适气派的院子更是不少,可阿鱼却不配拥有,只被打发到这偏僻的西北角落。
这里原是一片荷花池,后来为着二房郎君练武,公府老夫人特意命人将荷花池填埋,改成了练武场。
熟料郎君坚持了没几天,受不了练武的辛苦,愣是不再学了,老夫人纵容他,竟也不责怪,反而寻人在练武场上修了一座二层小阁楼,只当从没有练武场的存在,费尽心思替爱孙遮掩。
阿鱼入府后,老夫人大手一挥,把她发配到此处,眼不见为净。
这等府中郎君的荒唐事,本是无人敢提的。
零宝自重置后,失去了很多功能,在任务过程中其实并不能给云开太多帮助,包括提供一些基础信息,如果不是谢玄的二堂妹,二房的嫡次女为了奚落阿鱼,当成笑话故意说与她听,阿鱼怕是到死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因为曾经的失败,云开痛定思痛,不敢再抱着游戏通关的心态随便对待任务,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扮演每一个马甲,仔细感受她们的悲喜苦乐,按照她们的思维逻辑行事,那些马甲身份,是她,又不是全部的她。
过于入戏带来的结果是好的——她总能完美补全标签,可马甲身份所经历的痛苦无助她都感同身受,每次死遁时的绝望也历历在目。
作为阿鱼的那一年,初时在三水村是快乐自由的,然而自从踏入镇国公府的那座阁楼,日复一日,唯有憋闷和苦涩而已。
所以再次来到这个地方,云开的心情不免低落,更忍不住诧异——平日人迹罕至的地方,今日竟然如此热闹。
继续往前进,阁楼二层的屋檐若隐若现。
至此,云开已经能确定,管家带他们去的地方正是阿鱼曾经的住处。
既然如此,方才看到的白幡怕也和阿鱼有关。
云开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却不愿相信。
不等她深想,远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厉喝:“谢玄!若你执意不要前程,不顾亲人,那你就去!去你心心念念的海州!我同你母亲,再也不会管你,只当从未生过你!”
男子的声音很沙哑,一边说一边咳,虽然气势越来越弱,但话里的意思足够狠绝。
凭借他的话,云开也能猜得出男子的身份——那个她素未谋面的镇国公。
大雍以孝治国,不孝是大罪,镇国公说出这番话,怕也是急昏了头。
而这时,云开也已走到阁楼外。
因是练武场改建的,阁楼外有一片很大的空地,那里站了很多人,有方才见过的拿着白幡、花圈的仆从,也有端着饭菜的婢女婆子,这些人旁边,竟然还放着......一副棺材。
立在最前方的是一对衣着华贵的男女。
女子是安乐长公主,男子除了镇国公不做他想。
云开没有见过镇国公,只是听说他年近不惑,身体不好,终日缠绵病榻。
如今一看,他何止是身体不好,一声又一声的咳嗽听得人揪心,好似能将肺给咳出来,眼下乌黑一片,像是好几年没有睡觉,身体微微佝偻,借助拐杖支撑自己,明明正值壮年,他却如同漏风的破灯笼,笼中的烛火随时会熄灭,一如他微弱的生机。
安乐长公主立在镇国公身边,一手搀扶着他,一手给他顺气,美眸中盈满泪水,“玄儿,没能护住阿鱼,是阿娘对不住你,你若生气怨恨,就恨我吧,可你不能不顾自己的前途,冲动行事会毁了你的。还有你阿爹,他身体不好,你还要他替你忧心吗?你想送阿鱼的尸骨回海州,阿娘现在就可以替你安排,便是你想留在海州居住几个月也使得。”
长公主声泪俱下,也没能得阁楼内谢玄半点回应。
镇国公气得发狠,喘气声越来越粗。
“玄儿,从阿鱼出事到现在已经三天了,你不吃也不喝,是真的打算同她一起去了吗?”长公主又道,“我随你辞官,随你不要前程,但我求你快些用饭。”
不知长公主哪句话刺激到了镇国公,他忽然拂落长公主的手,猛然向前,拍击院门,“谢玄,你给我出来!大丈夫当顶天立地,守家报国,可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你以为你这条命是你一个人的吗?镇国公府百年荣辱全系在你一人身上,合族的期望啊,你怎敢,怎敢为儿女私情断送谢家未来!你给我出来!出来同我理论!出来!”
情绪过于激动,镇国公脚步踉跄,拐杖已经不能支撑他剧烈颤抖的身体,不得已,他扶着墙壁大口喘气,额上冷汗连连,眼睛死死盯着门板。
长公主站在原地,以手掩唇,防止呜咽声溢出,忍耐许久的泪水滑出眼眶,打湿长睫。
主人家出了这样的事,家仆们拼命低下头,恨不得没长耳朵,听不到这些要命的话。
阁楼外一片死寂。
细微的开门声突兀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道高挑清瘦的身影立在门前,周身萦满沉沉死气,如一截朽木,早已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