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思归阁外。
拿着食盒的年轻内侍战战兢兢开口,声音压得极低,“陈翁,午膳已经凉了,容奴再去膳房取一份。”
陈翁面色阴沉,语气不复往常从容,“罢了,不必再去了,里边那位不醒,殿下是铁了心不会用膳的,拿了也是白拿。”
年轻内侍对思归阁里住着的人十分好奇,闻言不由抬眼看向紧闭的阁门。
“眼珠子不想要了?”
头顶传来陈翁的呵斥声,年轻内侍心脏收缩,连忙收回视线。
“甭管你有多好奇,那点小心思都给我收下去,殿下的事,不是你可以打听的。”陈翁目光冷凝,面色越发难看。
年轻内侍低着头,根本不敢看陈翁,“是,奴知道了,再也不敢了。”
陈翁收回视线,自己却看着思归阁紧闭的门,想到裴樾明的反应,心内压着一团沉甸甸的乌云,让他险些喘不过气。
一墙之内,牵动陈翁心绪的裴樾明坐在床榻边,视线一瞬不瞬落在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云开身上,凤眸中是化不开的忧愁。
他的双手紧紧包裹着云开的手,身子前倾,他保持着这个动作足足好几个时辰,脊骨和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也没松开手。
他没有说一句话,周身的气压低到可怕。
而被他紧紧包着双手的云开此时双眸紧闭,面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娇嫩的脸庞甚至无端生出素色冰霜,长而翘的睫毛上挂起了水珠。
注意到云开的变化,裴樾明眼中的担忧隐去,化作沉沉的怒火,握着云开的手越发收紧。
慢慢的,那层冰霜开始消散,变成细细密密的水珠覆在云开脸上。
裴樾明长舒一口气,松开手,取来桌案上的白帕,为云开擦拭脸上的水渍。
他的手指细而长,指骨分明,如同美玉雕刻的竹节,擦拭的时候明显小心控制着力道,仿佛云开是易碎的琉璃,下手重了便会消失。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裴樾明手下的动作很慢,细碎的晨光在他的指尖飞舞,流淌了满室的宁静。
而他也沉浸其中,上挑的眼尾微微下垂,嘴角不自觉上扬,面色柔和了很多,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的艳色。
忽然,他停下动作,迅速将手中的帕子扔回托盘,脊背挺直,双手按在椅子扶手上,面上的笑彻底收敛,与方才温柔的模样判若两人。
在他下拉唇角,掩盖住最后一点柔和的刹那,床上女子毫无征兆睁开了眼。
云开是被吓醒的,眼睛瞪得滚圆,胸口剧烈起伏,四肢发软,心脏收缩个不停。
她还没缓过来,耳边就响起一道冷淡的声音。
“你终于醒了。”
顾不得回想方才的梦境,云开转过头下意识寻着声音来源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裴樾明没有表情的脸。
原本狂跳不止的心跳得更猛烈了,不是因为看到一张帅脸产生的小鹿乱撞,而是被吓的。
试想,你刚从噩梦中醒来,便在床头看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的、能量恐怖的人,尤其那人还用毫无波动的眼睛看着你,你又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云开被激起一身冷汗,下意识出声,“你怎么在这里?”
裴樾明闻言,轻轻挑眉,斜倚着身子,侧首看向云开。
“孤的殿宇,哪里去不得?”
听着他毫无起伏的声调,云开不由心虚,自知说错了话,于是撑着身子坐起来,放柔声音,真诚道:“是小女失言,殿下的地方,自然哪里都去得。”
眼见裴樾明面色缓和了几分,云开又道:“只是这寝阁是殿下赏赐给小女居住的,小女没想到殿下竟然会亲至。”
“孤并不想来,但你无缘无故昏迷,又身系孤的安危,孤不得不来。”裴樾明嗤笑一声,给出了回答,仿佛对云开的多话十分不耐。
云开被裴樾明话里的意思惊住,没功夫纠结裴樾明的语气和态度,惊讶道:“昏迷?怎么可能?我不是在做噩梦吗?”
裴樾明视线斜斜扫过云开,“孤不是傻子,你是昏迷还是睡着,孤尚能分得清。”
云开被接连发生的变故刺激得彻底清醒,“那殿下可知小女因何昏迷?”
“孤并未延请太医。”裴樾明道。
云开面上的笑一凝。
许是看着云开面色过于古怪,裴樾明难得解释了一句,“你我身上谜团没有解开前,决不能让太医近身,不止你,孤的平安脉昨日开始也停了。”
裴樾明毕竟不知系统还有灵魂互换的存在,作为大雍土着,惧怕鬼神而不愿太医诊脉,这个理由也算说得过去,云开只得道:“殿下思虑周全,是小女大惊小怪了,只是不诊脉,万一小女身体有隐疾连累了殿下,便是万死也恕不了罪孽。”
云开自认说得周全体面,却没想到面前的裴樾明丝毫不为所动,不仅迟迟不给回应,甚至调整了一下坐姿,愈发放松身体,倚靠在椅子上。
从他平静的眼神中,云开甚至读出了“你装,接着装”的意思。
“殿下何故这般看着小女?”云开强撑着笑容开口。
“孤不给你请太医,你便真就不知自己身体状况了?”停了会儿,裴樾明方开口。
“寻上你前,孤已经把你这半个多月的行迹摸得清清楚楚,从余六娘那里取回的药渣,你一眼便能看出端倪,即便不是精通药理,也该懂些岐黄之术。”裴樾明难得说了一长段,云开听得头皮发麻。
“孤说过不深究你的过去,并不代表孤对你一无所知,有些事不必你亲口说,孤也能调查清楚,来日方长,总有一日,孤能把你的秘密都挖出来。”不等云开说话,裴樾明又道。
云开看向裴樾明,面上没有笑容,眼中带了点害怕敬畏,怯怯的声音响起,“小女哪有什么秘密,殿下多虑了。至于医术,不过是小女流浪时随一位好心的老先生学的,不成什么气候,想必殿下一定听说过医者难自医这句话,小女也是害怕独小女一人没法子彻底看好身上的病。”
裴樾明不置可否,却也没有继续咄咄逼人。
云开的心没有就此放下,一直提在嗓子眼,等着裴樾明接下来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