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那人竟是你吗?”云开满目惊讶。
江厌含笑点头,“夫人还记得我?当年我受人迫害,流落他乡,承蒙夫人收留,这才保住性命。”
“自然记得。”云开点头,“只是你和从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我一时不敢联想。”
“若非夫人,我早变成一捧黄土,哪里还有今日。如今能和夫人重逢,我亦希望能回报夫人一二。”江厌道。
“郎君言重,得知郎君安好,我便也安心了。当日救下郎君,并非为了郎君的回报,如今更不必提什么回报。”云开忙道。
“夫人高义,是我狭隘了。”江厌道。
故人相逢,本该好好庆祝,无奈江厌和云开不仅男女有别,身份更是有别,加之天色越发暗沉,并不适合叙旧,便只说了几句话,就分开了。
*
入夜时分,天色暗沉,黑漆漆的天幕透不出一丝光亮。
遣了仆人出去后,云开一人坐在桌案前,执笔写下许多人的名字,一笔一划,写得极为认真。
潘大爷、潘大夫人......
潘家的人似乎都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云开的视线落在宣纸空白处,目光微凝。
身侧忽然吹来一阵冷风,吸引了云开的注意,她侧目看去,映入眼帘的是裴樾明的身影。
“殿下?”云开迟疑着起身,不懂为何裴樾明会忽然回来,按常理算,他此刻应是才走了过半的路程。
裴樾明自暗处向云开走来,边走边道:“是我。”
他站立在云开面前,解释道:“半道劫杀的刺客不过乌合之众,不值一提,我已经审问过活口,是四房的人联合江厌做的。”
云开颔首,大致同裴樾明说了大房给老夫人下毒的事,最后总结道:“如今看来,有两拨势力参与其中,大房想杀了老夫人,嫁祸给潘玉,趁机夺权;四房则是想联合江厌除掉潘玉。不过牵机散不易得,大房不清楚江厌也盯住了潘家,他们背后说不定还有其他江家人的影子。”
“江家想吞掉潘家。”裴樾明给出最后判断,他和云开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了然。
也只有这个解释,能说得通了。
潘家怀璧其罪,江家意图吞并潘家,壮大势力,与其说是林倩惹来了江厌,以致潘家覆灭,不如说是潘家引来了江家,连累了潘玉。
“你这几日可安好?可有遇到其他麻烦?”裴樾明问道,视线落到云开身上。
“并无,一切都好。”云开摇了摇头。
裴樾明神色微缓:“明日府上会有变故,你今夜好生休息,待明日过后,对你我来说都将是挑战。”
听得他低沉的声音,云开心头萦绕起淡淡的忧愁,心魔吗?
她的秘密,还能守得住吗?
云开的心情一时翻覆,看向裴樾明的眸中携了几缕复杂,最后她垂下头,什么都没说。
良久,方低低应了声,“好。”
她回避着裴樾明,自看不到裴樾明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只是那抹失望来去匆匆,随之又变成释然,深深嵌在裴樾明漂亮的凤眸中,后又被细长的睫毛掩住。
“我去净室清洗一番,你早些休息,不必等我。”
耳畔响起裴樾明的话,话音消散,留给云开的只有他离去的背影。
云开盯着裴樾明离去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收回视线,迈步去了内室。
穿书是她最大的秘密,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轻易向任何人透露。
*
净室内,水雾袅袅,朦胧水汽向四处弥漫。
一道身影忽然出现,携了阵阵凉风,吹散了水雾,男子精壮的身躯展露无遗,堪称完美的身材比例让人怀疑这具身躯的主人是否真实存在,窄瘦的腰身,薄薄的腹肌,每一个地方都生得恰到好处。
可惜,胸前那道狰狞的、深可见骨的伤口破坏了这份令人惊叹的美。
裴樾明随手扔掉方才扯下来的衣服,丝毫不担心动作过大会牵扯到伤口,他只着亵裤,跨入浴桶中。
热水漫过伤口,感受到刺骨的疼痛,裴樾明勾起唇,露出讽刺的笑容。
普通的伤口流出的是鲜红的血液,而这道伤口却与之相反,明明深可见骨,又浸泡在热水里,却连一丝鲜血都没有渗出,于皮肉处渗透出淡灰色光芒。
这伤不像是刀刃所致,更像是神鬼话本里属于厉鬼以生命为代价造成的诅咒,诡异得让人不敢直视。
“明明已经惩罚我丧失触觉,却还是要用这种手段提醒我不能违逆你吗?”
“你如果真有本事,就杀了我。”
净室内只有流动的水汽,飘飞的水雾,裴樾明直视着前方,一字一句道,仿佛那里真的站了一个人,而不是一团空气。
胸口骤然传来一阵刺痛,裴樾明的嘴角不受控制流出一丝鲜血,他眼底的笑意愈发深厚。
“即便你利用江池困住了我和她,又能困得住几时?”
“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帮她回去。”
周遭的空气似乎凝滞了片刻,后又继续流动。
裴樾明不再说话,闭上眼,倚靠在浴桶边缘,面上一丝表情也无。
门窗被风吹得呼呼作响,似乎是风借此发怒。
裴樾明岿然不动,只当什么都没有听见,等风停了,他才睁开眼。
自他脑海深处慢慢凝聚出一个精雕玉琢的小孩,操着稚嫩却故作老成的嗓音,“激怒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无人与他答话,小孩却不受挫,继续道:“你生气了。”
小孩叹了口气,“他这么对你和姐姐,我也生气,但你还是要保重自己的身子,今日你强行动用力量,已经对身体造成很大负担了。”
“我知道你是担心姐姐才想速战速决,但你也要爱惜自己......”
小孩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末了,终于得了一句回话,“阿亭,我心中有数。”
小孩撇撇嘴,显然不认同裴樾明的话,“你若是心中有数就不会把自己弄成这样。”
“阿亭,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没有过多的解释,只一句话,便让名为阿亭的男孩闭上了嘴,改为默默地流泪。
裴樾明安抚的声音响起,“阿亭,你是大孩子了,不要随便流泪。等那天到来了,我就能把身体还给你,你也能亲手为自己报仇,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回应裴樾明的是男孩愈发压抑不住的哭声。
脑袋被吵得发疼,裴樾明却没有半分不耐,半垂的凤眸中,流淌却名为悲伤的情绪。
而这些情绪,他本不应该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