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振兴的照片苏语乔在找资料时留意过。
只是没想到还不到六十岁,他走路已需要拄拐杖。
“苏语乔?”透过那厚重的玳瑁框眼镜,邵振兴飞快地打量着苏语乔,神情冷峻。
因看到她身上的围裙,又问:“来给阿哲过生日?”
苏语乔镇定颔首:“邵叔叔幸会。留下来一起吃晚饭?”
邵振兴在邵嘉哲生日这天来他家找他,他们父子必然有重要的事要谈。
不知为何,见到邵振兴后,她虽然有些忐忑,却一点也不害怕。
唯一苦恼的是,本来她还想在晚餐前换套小礼服再化个美美的妆。
邵振兴拄着拐杖进了门,两个保镖紧随其后。保镖在玄关处驻了足。
苏语乔给邵振兴泡茶。看到他对满屋跑的猫有些诧异,便给他介绍了六只猫咪的名字。
邵振兴一直不说话,四处打量一番后目光锁定在了客厅里那幅油画上。
油画作品名字是《生如夏花》,画家是孟夏荻。
原野上开满大片野花,一条清澈的小河流淌而过,河面上出现了两个人的倒影,但整幅画里并没有出现人物的形象。
用色极为大胆,构图同样精巧,河上倒影的意境引人入胜。
“这是送给哲哥的生日礼物。”苏语乔解释,“我研究生导师画的。她的副业是画家。她现在在艺术界已经小有名气了。”
邵振兴原本毫无波澜的神情出现了一丝波动,但那丝波动转瞬即逝。
苏语乔没去深思,到底是这幅画的内容,还是这幅画的投资价值引起了邵振兴的注意。
她招呼邵振兴自便,自己转身进厨房。
苏语乔眼疾手快地给邵嘉哲发了信息。瞄了眼厨房外,邵振兴居然还拄着拐杖站着看那幅画。
她细致处理食材,进度进行到一半时,邵嘉哲打开密码锁进屋。
他极为客套冷淡地对邵振兴说:“茶都凉了也没喝?站着干嘛,随便坐。”
然后,邵嘉哲径自走进厨房,光明正大地在苏语乔额上落了一个吻。
“爸,今天我和乔乔一起下厨,你尝尝我们的手艺。”他给邵振兴换了杯热茶。
又说:“有什么话不如吃完饭再说吧。正好我也有话跟爸说。”
锅铲翻飞,火苗跳跃,在浓稠的烟火气中,邵嘉哲落吻在她额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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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语乔取来准备好的红酒。
三人入座,五菜一汤。
邵振兴神色如常,但语气似乎带着些许感慨:“我还是第一次吃儿子做的饭。”
邵嘉哲给他盛了碗汤,接话:“这顿饭是你儿子儿媳一起做的。”
桌底下,邵嘉哲跟苏语乔紧紧十指相扣:“你儿子30岁生日的愿望就是跟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这四个字沉甸甸的。
苏语乔心中一紧。
邵振兴没有搭话,自顾自起筷开动。
他一点都没客气,米饭也盛了两碗。
似是随口问苏语乔:“你和我儿子在一起,苏秉杰他们能同意?”
苏语乔浅笑:“他们拿我没办法。”
邵振兴冷冷地瞥了邵嘉哲一眼:“饭也吃完了,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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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
气氛剑拔弩张。
两人隔着办公桌相对而坐。
“爸,今天是我生日,让我先说两句?”邵嘉哲开门见山。
邵振兴颔首,神情威严。
“第一件事,是关于苏语乔的。”邵嘉哲眸光幽深,“她最近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我摊个牌,若她出了什么意外,又查出是邵家动的手脚,我保不准会做出跟姑姑当年一样的动作。”
“同生共死”,他不是说说而已。
他有后手:“我请律师立了遗嘱,若我因严重抑郁症导致轻生,我手上极星的股份将自动平均拆分,无偿捐献给十所大学和十个慈善机构。”
他身体往前倾了倾:“我这人不是恋爱脑,恰恰相反,我是极端理性者。相信爸爸也是。”
“你居然威胁我。”邵振兴重重拍了桌子。
“我只是把我所有的筹码都拿出来而已,对爷爷我也会这样说。”邵嘉哲神色倨傲,“既然你们同意我成为集团实控人,就应该想到我这些年积攒了哪些筹码。”
邵嘉哲步步紧逼:“你那些私生子但凡有一个能跟我争,我定然不会如此开口。”
邵振兴皮笑肉不笑:“你不仅威胁我,还得寸进尺地跟我谈条件?你的意思是非苏语乔不娶,我还得反过来派人保护她,不能让她有事?”
“作为交换,我可以帮你摆平你那些情人和私生子。不知意下如何?”
邵振兴没有接他的茬,而是问他:“苏语乔就真那么好?”
邵嘉哲神色庄重,默默站了起来,对邵振兴深深鞠了一躬。
邵振兴脸上的愠怒依旧未减,桌上的手攥成了拳。
“第二件事,是我拿到了阿珩的心理咨询病历。我想,如果你没有亲眼看到,不会相信他是被什么摧毁的。”
邵嘉哲从抽屉取出了那份病历。
“有关阿珩三年前自残的原因,我一直都很费解。我猜了很多年,这个病历证实了我的猜测。”
提起邵嘉珩,邵嘉哲脱力地跌坐回椅子。
“爸,你再不喜欢阿珩,也不能那样羞辱他。他也是邵家正式认可的孩子。”
邵振兴神色莫测:“你不是早就知道他妈妈逼宫上位害死了你妈?你不恨他?”
“原来也恨。可后来就恨不起来了,因为如果没有他,那么多年谁跟我惺惺相惜?”
邵嘉哲的手指在那牛皮纸袋上摩挲着,眸中弥漫水雾:“除了姑姑,这么多年来,阿珩是我在邵家最亲近的人了。”
“阿珩也苦恼自己被母族亲戚利用,但你不应该剥夺他追求幸福的权利。”邵嘉哲提及邵嘉珩,情绪是显而易见的低落。
病历上记录着邵嘉珩的心路历程。
邵嘉珩曾想追求一个暗恋已久的姑娘,却被邵振兴发现邵家和那姑娘家里有龃龉。
邵振兴找到邵嘉珩,威胁他如果继续和那姑娘接触,不能保证不会对他的心上人做出什么事来。
邵嘉哲本就内向敏感,被亲生父亲粗暴威胁之后始终难以释怀,抑郁加重,才做出了令人震惊的举动。
而邵嘉珩喜欢的人是谁,邵振兴早早就知道了的。
只是没想到,邵家众望所托的长子,竟也阴差阳错地钟情于同一人。
邵嘉哲至今都不愿深想,为何邵嘉珩在病中苦苦央求他去和网友见面。
那只是单纯地对朋友守诺,还是设了个局?邵嘉珩到底希望他怎么做,事到如今,已无从追究。
“爸,我不是阿珩,对于自己想得到的东西,我会不遗余力去争。”邵嘉哲语气坚毅了几分,“我想说的话,今天全都说完了。”
邵振兴脸色阴沉,沉默半晌后,拾起了邵嘉珩的病历。
本来,他今天打算故技重施,对邵嘉哲说出那番曾对邵嘉珩说过的话,让邵嘉哲在心上人的性命和他渴望的婚姻自由之间二选一,用苏语乔的命去换邵嘉哲的放手。
他偏爱长子,还打算提出,如果长子能跟邵家长辈挑选家族联姻,就把手上的部分股权赠予长孙。
但邵嘉哲的脾气和手腕像极了邵家那位老爷子。
邵家祖上婚姻从来都是听从父母之言,在邵嘉哲这一辈,有可能不一样吗?
邵振兴心中抽痛,不知是为长子,为次子,还是为他自己。
他也年轻过,也争取过,也抗争过,只是他输了。
邵振兴拄着拐杖站起身来,沉声说:“如果你真和苏家的女儿在一起,是得不到家族祝福的。老爷子的脾气你也知道。”
“你们都认为是苏秉杰害惨了姑姑,但我一直都认为,家族联谊的痼疾才是罪魁祸首。”邵嘉哲垂眸,攥着桌沿的指节逐渐泛白。
“孽缘的根源是家族利益和父母意愿,所谓的青梅竹马不等于两情相悦。姑姑一直活在幻影里,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姑姑岂能不留恋?”
“你怨老爷子给姑姑安排的婚事?”听到儿子提及邵杉杉,邵振兴声音失去了几分力气。
邵嘉哲恨恨道:“姑姑不是棋子,她是个有血有肉充满才情的女人。爷爷安排的婚姻,一桩结束了又有下一桩。有人想过她幸不幸福吗?”
“把家族悲剧的原因推脱到别人身上,当然是逃避承认错误最简单的做法。”邵嘉哲悲怆地望向邵振兴,“爸,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跟妈妈结婚,你幸不幸福。不过,答案我已经知道了。”
“阿哲,你今天一改常态跟我说这么多话,无非是想拉拢我做你的盟友。”邵振兴冷笑,“苏语乔值不值得我费心,需要她自己证明。而且老爷子那边恕我无能为力。”
邵嘉哲唇线抿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