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轰然一声坠入山谷，夜色蓦然降临。
天幕染上鲜红的颜色，无数魔物从神弃之渊的方向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大片的魔物挨挨挤挤在一起，像五颜六色的海浪，澎湃着，汹涌着，狰狞着，嘶吼着。
顾影站在城墙高处，这是距离神弃之渊最近的一座城，城内民众早已被迁移去了别处，这里如今除了修士，没有任何一个普通人。
顾影垂眸看着远处那疯狂奔涌而来的魔物大群，腰间生杀上暗光一闪一闪，剑身也在轻轻震颤。
她拍拍生杀，纵身跃下城墙，在某一个瞬间，消失无影。
神弃之渊的封印破碎得毫无预兆，但好在各方早有准备，各宗各派在第一时间安排修士进入凡人城镇，零散的村民则在那日议事之后的半年内被分批安排进了各大城镇内，统一住在新建的联排里，被称为安民所。
封印破碎的消息一传开，所有城池都在第一时间开启了护城结界。
金丹期由一名元婴期修士带领驻守各方城镇保护凡人，筑基期炼气期修士则在城中安抚凡人并给予情绪价值，化神期修士在将离组织的帮助下加大力度追杀邪修，防止邪修插足捣乱。
剩下的所有修士则战在最前线，正面对抗神弃之渊！
神弃之渊位于极西之地，再向西去便是墟谷，那里原本是通往幽冥在人间的入口。神弃之渊尚且还是神诞地时，墟谷还是个开满白色小花，充满圣洁感的地方，在陨星坠落之后，已经很久没人去过了。
修士们在距离神弃之渊最近的那一排城池里拉成一条长长的战线，让每座城池都保证了至少有一名破虚期修士。
大量元婴期合体期修士铸成战力，阵修提前布下的阻隔魔物干扰的阵法在魔物逼近的瞬间开启，由数量足够的灵石以及修士分批次维持。
阵法难修，所以阵修并不多，但前线城池数量也并不多，整个上界修士的基数也足够大，所以也能做到至少一城一人。
王毓站在最靠前的一座城的城墙上，她是来这里找顾影的，她本想跟顾影唠唠，告诉她自己为母亲报了仇，但没见到人。城中其他修士也说，自从封印破碎那日之后就没再见过顾影。
没有人怀疑顾影是不是临阵脱逃了，渡劫期修士不至于做这么下作的事，况且长恒仙宗的弟子，若是临阵脱逃，不必其他修士谴责，首先长恒就不会置之不理。
君婉带着人来这里送物资时碰见王毓，乖乖和她打了个招呼。
她力气大，一个人能搬好多东西，在抵御魔物的空隙里便会来往各个城池运输物资。虽说修士有乾坤袋十分方便，但大部分乾坤袋容量有限，乾坤袋多了，也是一个负担。再说，物资送到之后还需要规整入库，这也是力气活。
修士修为达一定程度之后确实比之常人要孔武有力，但也不是没有上限，君婉的神力是天生的，比其他修士要有优势得多。况且，在杀魔物之余，她也想更多得做些什么。
王毓走到君婉近前：“君掌门。”
“王毓师姐。”君婉点点头回应。
“我师妹，顾影去了哪儿？”王毓开门见山，并不绕弯子，“你知道的吧。你、楚掌门，你们和我师妹一直走得很近。”
君婉并不隐瞒，她应了一声：“知道，不过王毓师姐，我不能告诉你她在哪里。”
王毓微微皱了下眉，她笃定道：“你们在做危险的事情。”
“是啊！”君婉没有否认，“所以就更不能告诉师姐你们啦！”她说着，似乎害怕继续对话下去会被迫说出什么来，立即朝王毓挥挥手，“不说啦，我还要回绮梦城驻守，师姐你再等等，说不定她这两天就回来了呢！”
她边说边退，很快就消失在王毓眼前。
王毓没有去追，她了解顾影，既然她不想让自己知道，想来不论自己怎么追问，他们都不会说的。
“怎么了？不是来找朋友吗？怎么在这里发呆？”一道温润的男声在王毓身后响起，王毓转身看去，来人一身褚色长袍，赤色的长发在身后披散着，眉眼温润，怀中还抱着一把凤凰琴。
王毓长出口气：“老师。”
落七弦轻轻应了一声：“没找到朋友吗？”
“嗯。”王毓道，“她应该去了很危险的地方。”
“那你要去找他吗？”落七弦温声问，“我想你应该能猜到她的动向。”
王毓摇了摇头：“她不欲我去寻她，我便不去了。”
“接下来如何？”落七弦又问，“留在这里？”
“该杀的邪修都杀干净了。”王毓点了点头，“余下也没有别的事，我便留在此处协助他们杀魔物吧。老师呢？老师从下界回来，是否要去寻找兄长？”
“你兄长怕是不欢迎我。”落七弦温笑道，他拨了拨怀中凤凰琴赤金的琴弦，看向再次奔腾而来的魔物，“我也留在这里，陪着你杀魔吧。”说着，他又笑吟吟看向王毓，“正好我也瞧瞧，这么多年不在你身边督促你，你有没有进步。”
王毓干巴巴扯了扯嘴角，没多说，翻手祭出一架七弦琴，便纵身跃至城外。
乌泱泱的魔物大军转瞬间兵临城下，没有寒暄，也没有叫阵，这是当然，魔物与灵族终究不同，祂们嘶吼着扑杀上来，又在一阵阵灵流中被各种杀招站作齑粉！
王毓一手捧琴一手拨弦，铮铮琴音里，落在她面前的魔物尽数挣扎哀嚎着炸开来，变成零散的碎末。王毓面无表情地向前推进，所过之处，没有哪只魔物死得痛快。
众修士瞧见她，认识的心中喜悦，不认识的倒也能认出来她身上那一身长恒遥梦筑亲传弟子长袍，倒是站在王毓身侧的玉面男修是个生面孔。但看二人抱琴的姿势都一模一样，想来不是师兄妹就是师徒了。
也有可能是长辈。
这些魔物一波一波地来，似乎源源不断。
封印破碎至今已有月余，但攻城而来的还是只有低等魔物。这些低等魔物没有思想，只有杀戮和吞噬的本能，一个个不怕死不怕伤，哪怕只剩残肢断臂也能挣扎着扑杀。
守在前线的都是元婴期以上的修士，基本已对低等魔物免疫，但数量太多，好在大能也都在前线，也不算难挨。
神弃之渊内部倒是安静，封印破碎，那些体型庞大的高阶魔物也没有往外挪挪脚的意思，一个个都窝在一起互相影响着，今天你疯一下，明天我碎一下。
在这片漆黑艳红的乱地中央，突兀地矗立着一座巍峨的高峰，这高山幽蓝近黑，泛着金属般的冷光，一条条巨大的裂隙在山体上毫无规律地分布着，像一头盘踞的巨兽。
但这座山没有生息，山脚处是腐烂泥泞的黏稠物体，像沼泽，又像菌群生长之后的腐化物，同样泛着诡异的颜色。
那些庞大的怪物们围着这座山盘踞着，沉睡着，祂们的具体随着呼吸起起伏伏，沉重的声响震痛着人的耳膜，一颗巨大的心脏挂在山体中央，心脏上长着一只猩红的竖眼，那眼瞳一刻不停地旋转着。
顾影抬手擦去眼角流下的血，收回投向那颗心脏的目光。她垂下眼，看向手心中一只竹制的小罐子。
叶惜也跟着看向她手心里的罐子：“这就是她给你的同命蛊？”
“嗯。”顾影点点头，没有就着这只蛊多说什么，“那颗心脏就是这些魔物的头领？我看祂不像是那颗陨星。”
她们此刻站在很靠近这些魔物的地方，叶惜的结界完美地遮蔽了二人的气息与身形，包括声响。所以她们能在此肆无忌惮地说话聊天。
叶惜没有回答，顾影不在意，她看着那座巍峨的山：“那才是那颗陨星原本的样子吧。其实陨星落下来就死去了，但祂的尸体留了下来，污染了什么，或者有新的个体从祂体内诞生，也就是那颗心脏。”
“心脏成为了新的源头，祂通过最初的尸体不断散播污染，沾染人，沾染物，沾染一切祂能见到的能碰到的，包括概念规则，也就是你的本体。”
“那或许原本是属于一个人类，属于一只兔子，或者随便什么生灵的心脏，在被最初的污染笼罩的瞬间，「他」就变成了怪物。失去自我被兽性支配，或许不是兽性更不是最初最野蛮的本能，而是被迫灌输的概念。”
“最初死去了，但又在原本的土地上诞生。”
顾影扭头看向叶惜，眸光幽幽：“对吧，天道。”
叶惜仍未说话。
“我试过了，这个世界还没有自我意识。”顾影轻轻道，“祂或许是个大世界，但祂还很年轻，所以会被外来的陨星侵占，会因为一场时间的逆转被撕裂，展现漏洞。所以有了我这样的外来者。”
“……”叶惜看着地面，大地沾染着奇诡的颜色，像是打翻的调色盘，各种色彩却又泾渭分明。她微微苦笑，“你太聪明了，这不是好事。”
“我知道。”顾影说，“你一定要我从我母亲腹中而出，予我亲情温暖，是因为你知道只有这样我才会出手救下这个世界。因为我会想，倘若上界失守，下界当真安全吗？你知道我不会赌这个可能。”
“你要我甘愿赴死。”
“或者说，你要以我为基，亲自打造出属于这个世界的「意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