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孙逢栩是怎么自我献祭的？”
林步卿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是怀疑……”
顾影轻轻点了点头。
林步卿也肃了神色，从乾坤袖中掏出来一块留影石：“我到时他已经完成了献祭，不过我有在实验室安装摄像头的习惯。”
“你随身携带这东西？”顾影的神色古怪起来。
“没有，我今天出门时莫名其妙就把这个扣下来了。”林步卿将留影石丢给顾影，“大概是命中如此吧。”
“停，够了啊。”顾影接住留影石，“我不是很想听见这四个字。”她激活了手中的留影石。
一小块虚拟屏幕在留影石上方展开。
大批量林步卿蹲在炼器炉前捣捣鼓鼓的身影在小屏幕里倍速闪过，顾影灵力翻涌，控制着留影石录下的画面滚动过去。不知道林步卿怎么做到的，这留影石和监控摄像头没什么区别，小屏幕右上角甚至还有时间标识。
顾影很快翻到对应的时间点。
画面中，林步卿设置好炼器炉的状态起身离开了这间炼器室，过了一刻钟，孙逢栩的身影出现。
·
三日前。
炼器室的隔音其实很好，没有什么特殊手段的话，内外的声音是不互通的。
林步卿将孙逢栩推出去后就不再关注这个师侄，他一向听话，林步卿对他放心得很，也就没能注意到这个一向听话的师侄偷偷留在炼器室角落里的修真版窃听器。
孙逢栩对顾影并不了解，只知道是个天才，年纪轻轻就已经登至渡劫期，强大，令人仰望。他也没怎么见过这个比他还小的天才，也就是魔物与修士全面开战之后才会时不时瞧见她的身影，每每顾影来此，也都代表她有事。
孙逢栩对此上了个心眼儿。
他知道自己实力差能力低也不够聪明，他也知道即使自己知道如今前线的危机他也什么都做不了，但他想知道，他要知道。他不愿意被蒙在鼓里，更不愿意只看着身边的人去牺牲去奉献。
在听到顾影和林步卿的谈话之后，孙逢栩更是庆幸自己多出来的这个心眼儿。
他放下收音设备，眸光深深看向紧闭的炼器室的大门，为防止被里面的人发现自己没走从而猜到什么，他很快离开了这里。
这也就导致他错过了林步卿与顾影之后拿魔物做实验的动静，也更加不知道林步卿已然放弃献祭之法的决定。
三日后，年轻的修士趁着师长离开的间隙进入了这间炼器室。
林步卿不对自己人设防，尤其孙逢栩经常会被他叫来帮忙，孙逢栩在这里拥有仅次于林步卿的权限，可以自由出入一般不对外开放的炼器室。
炼器炉在灵火的笼罩下散发着红彤彤的光，各种炼器材料融化后的液体在炉内缓慢流淌着，凝而不坠，在高温的灼烧下，展现出令人心惊的赤色。
孙逢栩站在炼器炉前，他看着那里头浓艳的赤色，金色的流光在其中若隐若现。
他回忆着与献祭相关的知识，灵火在他眼中明明灭灭，映出璀璨的华光。
很多穿越故事都是死后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孙逢栩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家，他没有系统，也没有金手指，他只是个普通人。即使来到这个全新的世界，也依然只是普通人。
他当然想要回家。
在那个世界，即使他如尘埃般渺小，即使与如今也没有太多差别，可那个世界还有他爱的人，他的父母亲朋都在爱他。
他两点一线的生活枯燥平淡，可在经历过修真世界的危险与疯狂之后，他忽然明白，如他这般人，就适合那样平淡的日子。
他想回家了。
青年向前迈步，周身的灵力翻涌而出，逐渐笼罩了整个炼器炉。他站在这灵力笼罩的范围里，最后看了一眼门的方向。
那之后是将破晓的黎明与广阔蔚蓝的天空，他是看不到了，孙逢栩将视线重新投注在那流动的赤色之上，但至少，后来者将拥有一个和平的未来。
孙逢栩抬起双手，有关于献祭之法的阵印一个一个从他手中跳出来，落进炼器炉中，落进他的体内。
青年的身形飘忽起来，他的存在越来越淡，他的颜色越来越浅，最终，化作逸散的星光，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一封信随着青年身形的消失飘飘悠悠着落在地上。
顾影收起了影像，她看向林步卿：“还有信？”
林步卿点点头，从袖中将那封已然拆开的信笺拿了出来：“有，就是这个。他说他想试试死亡能不能回到他原来的地方，如果不能，他的牺牲也将拥有价值。”
顾影接过信笺，她沉默着查看信上撰写的内容，没有应话。
这封信中所写的内容并不多，短短几行字，顾影却看了很长时间。
良久，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人这一生，一定要有什么意义吗？”
“什么？”林步卿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顾影叹了口气，缓声道：“我是说，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追求所谓的价值和意义呢？人生下来就有意义有价值。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去追求一个在别人眼中的价值和意义？别人的看法和目光就那么重要吗？”
林步卿仔细想了想，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上辈子我就没离开过我的实验室，和同事的关系也一般般，我甚至没记住过他们的脸和名字。”
顾影：“……”顾影捂住脸，“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
林步卿摸摸鼻子：“但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观念和想法，他希望自己也能在这场灾难里做出些什么，这就是他要追求的东西，就是他自己的意义和价值。”
顾影抬头看他。
“人生下来就有价值有意义，同样的，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实现自身价值的方法。”林步卿看着她，他的神情里带着岁月碾磨的沉重，但窗外的阳光透进来，照在他脸上，那沉重便被融化进暖色的夕阳里，消失不见了。
“这是他想要走的路，顾云亭，你应该最是明白，我们要尊重他的选择。”
顾影轻轻点头：“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不值得，我们应该能有更好的办法。”
“……”林步卿静静地看着她。
“我不认为人类需要那么多牺牲才能拯救自己，我们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一定要有什么人去死呢？”顾影微微垂下眼，“追寻牺牲的办法很愚蠢，可是事实是，如今的我，我们，都将承受他的‘恩惠’。”
“你为此感到愧疚？”林步卿有些怀疑，顾影此人，心绪通明，看淡万物，不像是会陷入这种情绪里的人。
果然，顾影道：“我是觉得，在明明有更强大的人顶在前面，他明明只需要做好自己能做的部分，只需要保护好自己就够了的情况下，他却仍旧选择牺牲的这种做法真的很蠢。可我既然是受益人，我不能又当又立。”
“而且，这是他找到的，唯一一个他能做到的，能够挽救这个世界的办法。”
顾影叹息一声，“天真的孩子就此失去生命，我们没有回家的路。”
“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从踏上修仙之路开始，我们就该知道，我们早就回不去了。”
林步卿沉默片刻，阳光慢慢从桌边逃走：“顾云亭，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般是天才，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般通透。我们虽是修真之人，但我们也都是普通人。”
顾影有些讶异：“你怎知我通透？你怎知我天才？倘若我如你所说般通透，我不会阻止你献祭，因为那是一条最便捷的路。林步卿，‘我们也都是普通人’，这是你说的话，你不能把我排除在外。”
“我不是不在乎，这是已然背负在我身上的责任，我不会想看到任何悲剧。”
“我想赢，我要赢，我要赢得漂亮！”
“可这半年来死去的修士凡人数不胜数，我亲手杀死的同伴也早已数不胜数！你是大发明家，你在后方安安稳稳地研究能够保护我们的法器，你没有见过他们被污染变成怪物之后的痛苦模样！”
“我很累了林步卿！我是人！我是血肉组成的人！我有灵魂，我有感情！我没有催促你不是我不想！是我知道这真的很难我不想给你更多压力！我甚至已经做好了大不了去死的准备！”
“他凭什么不信我？他凭什么擅作主张结束自己的命！？！”
“我比他强那么多那么多！”
红衣的修士猛然站起，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与自己来自同样的世界的同伴，眼眶染上赤色，溢满的泪珠无声滚落。
不知何时，她早已泪流满面。
林步卿的神色有些茫然，他似乎被突然爆发的顾影吓到了，他没想过红衣的修士也会有这样情绪崩溃的时候。每每见到顾影，她都是一副淡然的模样。
初见的时候他就知道如顾影这般的人是什么样的性格。
他们拥有强大的领地意识，排外，慢热，不会在意领地之外的一切。
林步卿不知道顾影为什么会突然情绪崩溃，但他莫名感知到，她口中的“他”，并不是孙逢栩，或者说，并不只是孙逢栩。
“这几天，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