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旎啸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满室呜咽戛然而止,万物静默。
十数道目光,惊惧交织,苍白面容映衬着彼此紧靠的身躯,战栗不已,皆瞠目于这不速之客。
旎啸目光如炬,逐一掠过那些惶恐的眼神,再观厅中森然排列的棺木,无灵堂之设,心下不由生疑。
此时,一老者,管家装扮,步履蹒跚而至,边行边以衣袖抹去眼角泪痕。
“请问你是?”老者近前,语气好生谨慎,询问之际,眼神中的惊慌未曾掩饰。
旎啸察其色变,自知此举确有唐突,遂温言道:“老丈勿惊莫怕,我误打误撞至此,见夜色已深,风刀霜剑,欲求一家借宿避寒。奈何周遭人家都是闭门无应,是以厚颜至此,望老丈海涵。”
管家凝视旎啸片刻,面色稍缓,向身后老幼妇孺轻颔首,似得默许,旋即复转身,言辞恳切:“壮汉,非是我家无迎客之道,实则是有诸多不便。”
旎啸好奇愈盛,岂肯轻易离去。
“老丈,我自知此举唐突非常,可要回去,只能露宿冰天雪地之中,我实在没有,没有……”
管家神色微愠,却仍隐忍,环视厅中,叹道:“壮汉,你也看到了,此时乃我家非常时期,有诸多不宜,更是怕让你沾了一身晦气啊。”
旎啸佯作沉吟,目光流转间,见众人泪痕斑斑,悲痛难掩,心中疑云更甚。
这一家之内,突丧多人,却无祭奠之常规,不设灵堂,无烛无幡,唯有棺前几块灵牌,违常之处,令人生疑。
察此异常,他索性撤去易容,露出真容,顿时厅内惊呼四起,胆怯者更是颤抖不已,众人面面相觑,惶恐无措。
此番作为,旎啸自有一番筹谋。他决意假扮朝廷密使,只因此家遭遇,似乎暗藏玄机。
于是,他对管家压低声音,面色神秘:“老丈,我乃京师而来,奉密令至河南,线索指引,正与此地相关……”
未料,话语未毕,厅中众人惊恐更甚,“啊”声连连,个个面如死灰,几近恳求宽恕之态。
旎啸心下好生讶异,见管家惊慌失措,倒退数步,身形摇晃间,竟似有决死一搏之意。
“老丈莫非担心我是福王派来的吗?”他心念一转,决定赌上一把,思及河南境内,能令百姓如此恐惧者,距洛阳不过百里,非福王莫属。
“难道公子并非?”管家鼓足勇气,半晌方问道。
旎啸脸上浮现出一抹莫测高深的笑意:“若是福王之人,我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你等哀哭啼啼,我若真为福王爪牙,不如直接把你们全杀了,这样反而干净一些。”
管家审视少年良久,对方言辞恳切,不似虚言。只是这少年突兀而至,身份成谜,似非寻常官宦,年岁又轻,倒似王孙贵胄。
旎啸从管家眼神中似是明白一些,便随手一挥掌,丈外的椅凳被掌力击得粉碎。
“老丈可曾听闻‘六扇门’之名?”旎啸转而亮出六扇门的身份,“谷大人遣我密查要案,此案涉及福王,故而易容隐姓,未携令牌。若不信,老丈尽可去打听一番,便可知高谷阳大人是谁了。”
此时一老妪缓缓上前。
“这位大人,我相信你。多年前我去过京城,听过高大人的大名。”
这老妪年逾五旬,鬓角微霜,话语诚恳。
旎啸见说,心中不禁窃喜,向老妪轻轻点头示意。
“敢问大人高姓大名?”这时老妪追问道。
旎啸佯作四顾,目光掠过众人。
老妇见得,便说道:“此村仅剩老妪一家,尽聚于此,皆为柳氏血脉或至亲。”
旎啸微微颌首,目光悄然扫过灵牌,半数之上,赫然书“柳”字。
他低声对老妪道:“福王权势,老夫人应是了然。我家大人自不敢招惹福王,但其手下所为,有损朝纲,更有危及大明社稷之患。当然,朝廷并非疑心福王,只怕其为奸人所利用而不自知。”
老妪似有所悟,问道:“敢问此事与柳家有何瓜葛?”
她转过身,又是哀声道:“大人也看到了,柳家遭此横祸,男丁殆尽,仅余几个不中用的老弱妇孺。”
旎啸无奈,只得续编谎言:“福王左右作恶多端,欺压百姓,寻常之事,我家大人自不愿插手,也不敢插手。”
他语调一顿,又缓缓说道:“试问,无论是我家大人,或京中各大佬,岂会因区区数命,与福王交恶?此言非虚。
“然,大人密令我查之事,关乎朝纲稳定,大明基业,非同小可。
“且此事更与江湖中人有牵扯,六扇门为朝廷安插于武林之中的一股势力,对此等威胁江山社稷之事,谷大人自是责无旁贷,需得暗中彻查。
“即便最终查无实据,或另有结果,也须循江湖规矩,铲除元凶,与福王无丝毫瓜葛。”
老妪至此,方恍然大悟,心中疑虑消散大半。
少年言之凿凿,福王贵为皇裔,非同小可,纵使有过,亦需皇权裁决。
然其党羽若犯事,朝廷自不能坐视不理。少年所查,既涉江湖,六扇门遵江湖之道行事,自是最妥帖之法。
老妪微微颔首,示意旎啸往下说。
“我追踪十余日,未得要领,故行非常之举,不想却误打误撞至贵府。方才门外闻得哭声,便斗胆闯入,希冀有所突破。”
旎啸言罢,目光与老妇交汇,心知所言皆为虚构,实则被强烈的好奇与莫名预感应召,察觉柳家隐藏不凡。
老妇似信以为真,与管家交换眼神后,对旎啸道:“请大人移步客厅稍候,只待老身更衣后,再与大人相谈。”
旎啸见说,心头一震,暗道此行或许真乃无心插柳之举。
随管家步入客厅,不过一壶茶的工夫,老妇换上朴素衣裳,款款步入。
旎啸身形方起,话语未及唇边,忽闻老妪声先夺人,言辞锐利如剑出鞘。
“这位公子,我就打开窗户说亮话吧,你并非来自六扇门,只不过是哪家江湖门派子弟,应是来少林寺游玩,不经意间撞到此处。
“你观此村除我柳家外,空无一人,而我柳家大户,却有着悲痛啼哭之声,便怀好奇之心而入。我所猜测,不知是否错了?”
说完,老妪目光如电,盯视眼前旎啸。
旎啸心神微震,不禁目瞪口呆:“刚才在外面,你为何不说破?”
老妪似笑非笑,神色复杂难辨,继而轻挥衣袖,作了一个请状,示意旎啸坐下相谈。
人坐下,她缓缓说道:“实不相瞒,我见公子武功不弱,又是一身正气,必出名门之后。所以我便起了私心,故在外面假意与你周旋,只待现在才道破公子先前的谎言,请公子见谅。”
旎啸淡笑中含苦涩,向着老妪发问:“这到底是为何?”
老妪未语泪先垂,哀声交织,泣不成声。
须臾,她拭去腮边残痕,轻吐幽幽一叹:“唉,说起来,这是我柳家的不幸,也是因果报应,才致我家男人死绝。”
旎啸闻此,眸中迷雾重重,目光探询,欲窥究竟。
老妪嘴角微扬,笑意莫测:“观公子之意,想继续听下去了?”
旎啸仅以颔首作答,静默中充满期待。
老妪起身,在室中缓缓踱步,娓娓道来:“往事溯于数日前,我那老嫂子携侄女侄儿赴少林,焚香祈愿,望家中久病榻上的翁父与兄长得以康复。
“谁料,佛前虔诚一拜后,归途生变,侄女性灵貌美,竟遭几名僧人邪念所觊,于山道之上蛮横掳掠,可怜我那侄女,芳龄仅双九年华,哎!”
言至此,老妪以目示意,止住旎啸欲启之口,继续说道:“我嫂嫂、侄儿与众仆奋力呼救,誓死抗争,却触怒凶僧,除侄女外,余者皆惨遭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