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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日。

窥伺辽东的除却北京城中的\"东林党\"之外,距离沈阳城约莫两里的一处缓坡上,十余名全身上下笼罩在黑袍之中的男子,也在目不转睛的打量着城外蒙古流民的一举一动。

倘若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这群神色可疑的男子虽是汉人模样,但头顶却是光秃秃一片,仅在脑后留有些许头发,如同金钱鼠尾一般,很是丑陋。

仔细观望半晌,确定沈阳城防警戒,一波波衣衫褴褛的蒙古流民皆是被守城官兵驱散之后,为首的汉子终是露出了一抹失望之色,朝着身旁的随从们感叹道:\"看来熊蛮子早有准备,大汗的流民之策怕是派不上用场了。\"

虽说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之后,辽东诸城便是提高了对于蒙古流民的警惕,但也不至于像眼下这般\"严谨\"。

看样子,去年的萨尔浒之战是彻底给明廷敲响了警钟。

\"驸马大人,大汗对沈阳城势在必得,我等今次无功而返,怕是难以交差呐..\"沉吟少许,人群中传来窸窸窣窣的私语声,引得为首男子也是微微皱眉。

此话倒是不假,他虽然贵为\"大金驸马\",但于国中的地位却是远远无法与大汗的子侄相提并论,毕竟他是通过\"卖主求荣\"方才换得如今的地位,实在松懈不得。

前两年,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正式建国称汗之后,便是派兵围困辽东重镇,抚顺。

而他李永芳作为抚顺千户守备御官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女真大军,没有经过半点犹豫,便是主动选择出城投降,成为大明第一位投降建州女真的便将,并于日后迎娶了女真贝勒阿巴泰之女,成为\"大金驸马\",统率国内的\"汉军\"。

\"无妨,本驸马自有对策。\"沉吟少许,面色阴沉的李永芳渐渐隐去了眉眼间的慌乱和忌恨,转而信誓旦旦的说道。

如今的辽东经略熊廷弼早在万历年间便曾巡按辽东,经验很是丰富,远非昔日的那些酒囊饭袋可比,有此等本事也在情理之中。

但今时不同往日。

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大明便是接连驾崩两位天子,新继位的小皇帝也才刚刚年满十六,听说连书都没有读过,正是主少国疑的时候。

反观他们大金,在老汗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以来,便是无往而不利,去年还取得了萨尔浒之战的胜利,正面击溃了明廷净军,可谓是士气正盛。

此等大好局面之下,就算早已投降他们大金的蒙古流民无法如愿混入沈阳城中,方便日后\"里应外合\"的计划,但眼前这看似固若金汤的沈阳城,仍是摇摇欲坠。

毕竟,辽东能有如今之局面,全靠熊廷弼一人之力,倘若熊廷弼去职还乡,这辽东看似平稳的局面,便会彻底崩塌。

想到这里,李永芳的脸上便是露出了残忍的笑意,眼神很是冰冷。

...

...

萨尔浒城。

已是深夜,这座修建于山岗之上的城池早已漆黑一片,唯有位于城中的\"汗王宫\"仍是灯火通明,年过六旬的女真老酋努尔哈赤斜躺在床榻上,微微眯着眼睛,迟迟无法入睡。

半晌,心烦意乱的努尔哈赤终是猛地睁开了如鹰隼般的眸子,并小心翼翼的走下了床榻,以免惊醒身旁熟睡的枕边人。

在这个过程中,作为一国之主的努尔哈赤不仅动作小心,望向枕边妇人的眼神也十分柔和,与往日里阴狠暴戾的模样截然不同。

及至坐到距离床榻不远的案牍后,努尔哈赤方才长舒了一口气,并有些颤抖的翻开了早先搁置于一旁的密信,脸上呈现出挣扎之色。

在他数十年的戎马生涯中,他的长子褚英和次子代善始终任劳任怨,并从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发现自己的长子褚英非但生性残暴,心胸狭窄,甚至还\"拥兵自重\",隐隐约约威胁到了他的地位。

故此,他不得不忍痛将自己的长子褚英\"幽禁\",并于两年之后将其处死。

同年,努尔哈赤因自感年事已高,遂公开对外宣布将次子代善封为\"太子\",确立其继承人的身份。

而自幼跟随他南征北战的代善也没有令他失望,并没有因为被封为\"太子\"而骄傲自大,反倒是愈发勇武。

每逢战事,必定身先士卒,立下无数汗马功劳。

因此,他在创建\"八旗\"制度之后,便令代善统率镶红旗,正红旗,权势只在自己之下。

但因为代善权柄过重,短短几年下来,嗜权如命的努尔哈赤再一次感受到了威胁,心中也不免有些动摇。

\"大汗..\"兴许是努尔哈赤愈发的呼吸声惊醒了床榻的妇人,一道娇媚的呼喝声于大殿深处响起。

\"阿巴亥,你醒了..\"闻声,望着迎面走来的美貌妇人,努尔哈赤黑瘦的脸颊上重新涌现了一抹柔情,赶忙将其揽在怀中。

尽管他与阿巴亥成婚近二十年,但感情始终如一,阿巴亥也是大金国内,为数不多能够影响其决定之人。

\"大汗,深夜不睡,莫不是有烦心事?\"女真大妃阿巴亥自十二岁嫁给努尔哈赤为妻之后,共为其诞下三子,对其脾气秉性可谓是了如指掌,深知努尔哈赤深夜不睡,意味着什么。

\"是有些..\"感受到怀中妇人的体香,努尔哈赤略带歉意的点了点头,但眼神却是渐渐冰冷起来。

\"大汗一向英明果断,何须在深夜幽叹..\"同床共枕近二十余年,阿巴亥还清楚记得,努尔哈赤上一次在深夜里辗转反侧,还要追溯到几年前,他公开宣布反叛大明,建国称汗的时候。

时隔多年,自己的丈夫再一次在深夜里辗转反侧...

想到这里,阿巴亥脸上虽是面不改色,依旧娇媚动人,但内心却是翻江倒海,不断回想近些时日汗国内部发生的诸事。

难道是与明廷之间的战事?可自己的丈夫一向英明伟略,更在与明廷的战事中节节取胜,岂会如此怅然?

但若不是与明廷的战事,又有何事值得自己的丈夫如此犹豫不决?

一念至此,阿巴亥心中便是咯噔一声,隐隐约约有些猜想..

\"代善,近些时日有些不太像话了..\"在阿巴亥有些惊骇的眼神中,努尔哈赤如金属般粗粒的嗓音便在大殿中炸响。

听得此话,阿巴亥只觉脑海中翁的一声,耳中甚至出现了些许盲音...

女真人向来有\"父死子继\"的传统,其中不仅包括了权利,财富,甚至还包括女人。

作为女真大妃的阿巴亥心中清楚,待到努尔哈赤病故之后,她这位\"继母\",也会顺势被代善收入房中。

为了能够保证自己以及膝下三个儿子日后于大金国内的地位,随着努尔哈赤年事已高,阿巴亥近两年开始有意无意的与代善拉近关系,例如派遣自己的侍女进出代善府邸..

但这一切,皆是在努尔哈赤的默许之下,毕竟就连努尔哈赤本人都曾私下里向代善\"托孤\",令代善日后好生侍奉她这位继母..

咕噜。

勉强吞咽了一口唾沫过后,额头处隐隐有些冷汗渗出的阿巴亥便是勉强挤出了一抹笑容,想要准备向自己的丈夫辩解几句。

只是还未等其开口,努尔哈赤便痛心疾首的扬声道道:\"有奴才来报,声称代善宠信继室,苛待儿子,以至于父子间离心离德..\"

\"此等行径,哪里有我大金储君的样子...\"

呼。

见努尔哈赤如此言说,阿巴亥赶忙不动声色的擦了擦额头处渗出的冷汗,并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暗含秋波的眸子中涌现了些许释然。

\"本汗已决定,废黜代善的太子之位..\"重重的拍了拍身前的桌案,努尔哈赤便是骤然起身,魁梧的身躯中重新涌现出不可一世的气势,眼眸中满是坚毅。

尽管努尔哈赤也知晓,自己的这番决定定然会在国内引来一番轩然大波,甚至足以影响到整个辽东的局势,但这并不足以动摇他的意志。

在汗国,没有人能够威胁到他的权势和地位,哪怕是亲生儿子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