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日,东昌府清平县。
早在春秋战国时期,此地便是齐国重镇,被蒙元设立为东昌路总管府,后因漕运而重新崛起,成为沿河九大商埠之一。
万历初年的东阁大学士于慎行曾将东昌府称之为\"漕挽之咽喉\",运河沿岸两侧尽是码头店铺,每日都有来自于大明各地的行商至此。
只不过随着三月下旬,聚拢在兖州一带的流民百姓在\"有心人\"的驱使下,先后攻克了巨野县和嘉祥县,并占据了夏集之后,东昌府的运河沿岸也是肉眼可见的冷清起来。
接连半个多月的时间里,除却零星的渔船之外,再没有任何一艘漕船出现在一望无际的运河之上。
曾经热闹繁华的漕运咽喉,好似陷入了死寂一般。
但就在两个多时辰以前,初升的晨曦才刚刚刺破了自水面升腾而起的晨雾,上百艘规模恢弘的\"漕船\"便出现在水面之上。
莫说在当下这个狼烟四起的当口,即便是漕运最为旺盛的时候,此地运河沿岸也没有经历过如此大的场面。
尽管如此,诸多闻声前来的纤夫和青壮们也没有贸然上前,而是惊疑不定的立于堤岸上,不敢随意靠近。
毕竟这百十艘漕船尽皆悬挂着明黄色的日月军旗,甲板上更是充斥着密密麻麻的黑色身影,无形之间便散发着一股威势。
瞧着运河上遮天蔽日的船队,不少纤夫都忍不住窃窃私语,暗道如此大的排场,莫不是传闻中代天巡狩的山东巡抚亲自到了?
但他们曾听人说,山东巡抚一向坐镇济南府,轻易不离驻地,更何况这船队的方向分明是自京师而来...
想到这里,堤岸上瞧热闹的纤夫青壮们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默默挺直了胸膛。
更有些机灵的,干脆直接跪倒在地,口中高呼万岁不止。
...
...
已是被下令肃清的堤岸上,身着甲胄的朱由校在黄得功等京营将校的簇拥下缓缓走下漕船,有些疲惫的呼吸着清香的空气。
今日已是他御驾亲征的第九日,随同出征的将士们自永定门出发,星夜兼程赶至通政码头,随即沿着运河乘船一路南下,途径成祖朱棣亲自赐名的\"天津卫\",日行百里不止,并于今日清晨抵达了隶属于山东布政司管辖的东昌府。
轻轻活动了一下已是有些僵硬的四肢,满脸风霜之色的朱由校举目看向京师的方向,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虽说他这一路上星夜兼程,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但京师的那些魑魅魍魉只怕早已将他御驾亲征的消息传递至山东,甚至连足迹都洞悉的一清二楚。
终是避免不了一场硬碰硬呐。
\"皇爷,多饮些水吧..\"
正失神的当口,司礼监掌印王安自身旁校尉的手中接过一个水囊,并将其递到朱由校的面前。
接连多日的舟车劳顿,虽是令王安这位老太监苦不堪言,但其目光却愈发炽热,往日心中坚持的诸多信念也在一点一点发生着转变。
\"此地距离兖州府城还有多远?\"将手中的水囊一饮而尽之后,朱由校扭头朝着身旁的校尉们询问道。
\"回禀陛下,\"闻声,一名瞧上去孔武有力的校尉便上前一步,声音颤抖的拱手道:\"此地距离兖州府城尚有三百余里..\"
他名叫左良玉,因在京营内部的考核中连续三次为甲优,且出身山东临清,遂奉命护驾出征。
或许他与西南那位深受天子信任的石柱宣慰使名讳相近的缘故,天子竟亲自将他点为\"亲卫\",命他护持左右。
\"朕记得,你便是这东昌府的人氏吧..\"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之后,年轻天子在周遭校尉们羡慕的眼神中,有些突兀的询问起左良玉的籍贯。
\"陛下英明!\"
\"卑职祖籍东昌府临清州,于万历四十六年投身行伍,后被调回京营任职。\"
听闻眼前日理万机的天子居然还记得他的籍贯,本就难掩激动的左良玉愈发亢奋,眼中满是狂热和殷切。
天子竟然如此厚爱于他!
\"呵,京营好啊..\"
一道意味深长的叹息过后,朱由校将目光自眼前校尉的脸上移开,心中满是感慨。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谁能料到,在原本历史上拥兵自重,坐视明廷轰然倒塌的\"军阀\"左良玉也曾经是一腔血勇,发誓要忠君报国的好儿郎。
\"此地距离兖州三百余里,尔等觉得我大军该去往何处?\"
自从进入东昌府之后,水流便由南转北,河道也不似之前那般辽阔,船只行进的速度大为降低。
好在山东地势平坦,纵使即刻弃船步行,至多有个七八天的功夫,也可抵达兖州城外了,遑论河道尚有一段距离。
但问题的关键是,山东乱民越聚越多,那白莲贼首徐鸿儒更是毫不掩饰其野心,肆无忌惮的攻城掠地。
未来几天时间里,这徐鸿儒极有可能仗着源源不断的\"兵力\",硬生生啃下城高池深的兖州城。
届时,周遭这些长途跋涉而来的京营将士倒是落了个\"孤军深入\"的下场。
\"回禀陛下,\"作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士,左良玉对于周遭的地形最为熟悉不过,稍作沉吟之后便拱手回禀道:\"东昌府无险可守,陛下或可移镇济南,待到山东各处兵马汇合之后,再以狮子搏兔之姿态,一举剿灭叛乱。\"
此话一出,周遭校尉们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就在随侍在侧的老太监王安也忍不住多瞧了一眼面色黝黑的左良玉,心道这个粗汉倒是敢说。
从大局的角度衡量,移镇济南自然是万无一失,但这兖州可是鲁王的封地,并且还节制着衍圣公府所在的曲阜,地位何其重要。
自大明朝开国以来,可还从来没有发生过\"叛军\"攻陷王城的先例,尤其是陛下如今已是御驾亲征,距离兖州府不足三百里。
如此敏感的当口上,陛下突然改道济南府,岂不是间接坐视兖州府沦陷吗?
谁能背负这个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