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五。
伴随着沉闷的宫钟声,笼罩在巍峨皇城上方的稀薄晨雾渐渐散去,夹杂着一丝暖意的日头自穹顶上挥洒而下,映射在紫禁城的每一寸角落。
不过盏茶的功夫,隶属于各个署衙的官员和吏员们便开始点卯,其中身着绯袍的高官,以及有资格于乾清宫听政的朝臣们更是不约而同聚集在位于紫禁城以东的文渊阁,脸上的表情皆是有些凝重。
许是受在场朝臣的情绪所影响,就连来往于此的吏员和内侍们也都惊惶不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令人心神不宁。
自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之后,此地便是当值阁臣们日常处理政务所在的场所,乃是仅次于乾清宫的权力中枢。
自天子御驾亲征出京之后,每日都有无数道旨意自文渊阁而出,并发往全国各地。
许是昨夜没有睡好,此时坐落于文渊阁厅堂中的三位朝臣眼袋沉重,浑浊的眸子中满是血丝,与往常挥斥方遒,精神奕奕的模样大相径庭。
\"诸位,\"有些沉闷的吐出一口浊气,衣衫有些凌乱的内阁首辅方从哲推了推身前堆积如山的奏本,涩声发问道:\"天子音讯断绝,京中百姓人心惶惶,政务更是萎靡。\"
\"我等何去何从,今日便要商议个章程出来。\"
言罢,神情疲惫的首辅方从哲便斜靠在身后宽大的座位上,同时眼神复杂的瞧了瞧不远处的大理寺卿邹元标。
就在前日,朝中翰林\"冯铨\"公然上书,声称天子下落不明,请以大明国本为重,拥立信王监国。
起初的时候,他虽是对此有所耳闻,但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毕竟在国朝历史上,比这等言论还荒谬的\"惊人之举\"实在是屡见不鲜。
但他万万没有料到,不过一夜的功夫,朝中御史言官的奏本便如雪花般被送进了文渊阁,内容均是与信王监国有关。
除此之外,在昨日晚些时候的\"廷议\"上,大理寺卿邹元标竟是亲自下场,表明拥立信王监国的立场。
\"国不可一日无君。\"
\"天子杳无音多日,莫说市井间的百姓们,就算是朝臣们,也不禁人心浮动..\"沉默少许,次辅刘一璟在身旁同僚或难看或惊喜的眼神中,率先给出了回应。
作为正儿八经的\"东林\"出身,刘一璟内心深处对于朱由校过往\"离经叛道\"的行为很是不满,尤其是允准吏员转官这等打破大明两百余年以来惯例的举措。
但与此同时,刘一璟又饱受\"忠君爱国\"的思想熏陶,兼之天子此前\"武德充沛\",朝廷接连在辽镇和西南取得大捷,故此刘一璟便强行压下了心中诸多不忿的念头。
但现如今天子音讯断绝多日,京师内外人心惶惶,大明国本动荡,刘一璟实在不敢再继续\"无动于衷\"。
\"次辅此言差矣..\"见到往常立场还算\"中立\"的刘一璟似有改弦易张之意,兵部尚书王在晋赶忙起身,满脸肃穆的回应道:\"兖州距离京师足有千里之遥,且战机瞬息万变,纵使因为某些变故耽搁了几日,也在情理之中。\"
\"当务之急,难道不应是调集大军,驰援天子吗?\"
此话一出,文渊阁内紧张的气氛便是一肃,如若连作为兵部尚书的王在晋都认为天子\"身陷囹圄\",这局势便有些扑朔迷离了。
望着眼前表情耐人寻味的同僚们,自知失言的王在晋下意识便打算出言找补,却不曾想韩爌适时起身,意味不明的说道:\"战场瞬息万变,耽搁了几日通信,确实是常有之事。\"
\"但天子身负大明国运,我等臣子岂能无动于衷?\"
\"山东,京畿,南直隶的兵马何时能够整饬完毕?\"
言罢,皮肤黝黑的东阁大学士韩爌便满脸殷切的盯着胸口起伏不定的兵部尚书,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狡黠。
\"韩阁老所言甚是。\"
\"这些兵马,何时能够赶到兖州?\"许是没有料到一向与自己意见分歧的韩爌居然如此\"深明大义\",首辅方从哲不由得向其投去了感激的眼神,旋即便声音急切的追问道,眼中满是忧虑。
他虽然不是天子亲手提拔的阁臣,但过往的数次\"政治危机\"全靠天子出手,方才逃过了东林的弹劾,并且得以继续宰执百官。
如若天子有个三长两短,他如何对得起连续天子祖孙三代人的信任和洪恩?
\"回禀元辅,\"涉及自己最为擅长的军国大事,王在晋慌乱的心情镇定了不少,拱手回禀道:\"山东卫所萎靡,济宁州的官兵此前又被乱军击溃,怕是短时间内不敢贸然出击。\"
\"若要等到大军集结完毕,最快也要等到月底。\"
\"倒是山东总兵杨肇基,依着时间推算,估摸着已然率领着麾下标营,赶到兖州勤王护驾。\"
对于杨肇基这位投身行伍多年,后被天子单独于乾清宫暖阁召见,并不断委以重任的军中老将,王在晋早有耳闻,此时本就激昂的话语更是微微颤抖。
这位忠心耿耿的老将,可不是地方上那些贪赃枉法的\"兵痞子\",能够被其挑中,入选\"标营\"的士卒定然是百里挑一之辈,战力过人。
\"杨肇基麾下有多少人?!\"
听闻已然有\"援兵\"赶至兖州,本是对天子境遇不太乐观的次辅刘一璟猛然自眼中射出了一道精光,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如今这般局势下,只要天子能够安然无恙,一切危机都可迎刃而解。
\"怕是有个两三千人..\"看了看面前满脸殷切的两位阁臣,王在晋不自觉降低了声音,但仍不忘补充道:\"杨总兵久在宣大,麾下标营皆为军中精锐,战力不可小觑...\"
\"不过两三千人,能抵什么用?!\"话音未落,韩爌不耐烦的声音便在厅堂中炸响:\"从山东各地传回来的消息来看,叛军攻城掠地,兵力何止十万?\"
\"更别提,叛军身旁还裹挟着十数万流民百姓?!\"
呼吸声此起彼伏的厅堂中,韩爌掷地有声的厉呵就就好似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首辅方从哲等人心中刚刚燃起的些许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