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狂风呼啸着将虚掩的窗柩吹得大开,廊檐下的宫灯摇曳着,洒进了道道细碎的光芒,借着光影、我瞧见了阿稷泛着异样潮红的面孔。
心中腾得一声,不禁冷汗淋漓。
“阿稷!你看清楚你在干什么!”我声色俱厉地大吼着,企图唤回他的理智:“你说过不会逼我的!你难道想食言吗!”
“可我等不及了!”他抓着我的脚踝将我扯到身下,密密麻麻的吻又落了下来:“别推开我…别推开我媛儿…你别…”
“你这个疯子!我是你的舅母、我是你的舅母!”我伸出尖利的指甲往他颊边抓去,顷刻间便划出了一条血痕。
可他却丝毫也未觉得疼痛,反而擒了我的双手扣在头顶,不管不顾地就要去扯我的外袍!
“江姑姑!救救我!”屈辱的泪簌簌而落,我朝着殿外歇斯底里地呼喊着:“求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啊!”
“县主…”房门外的人影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却始终都未探进身来!
“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这样对我!”外衫掉落寒意四起,伏在我身上的人宛如走火入魔般地疯狂,根本不理会我的抵触和抗拒。
魏冉深邃的眉眼开始在我脑海中来回闪烁,我是他的妻子、我与他夫妇一体荣辱共存、我不能让我怀瑾握瑜如青竹般孤傲的夫君,因为我的堕落而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我狠狠一口咬在阿稷的肩上,用尽了全身力气直至口中传来浓郁的血腥之气!
他痛苦地皱眉抬头看向我:“你还要为了舅父固守清白?”
我并不松口,只仇恨地怒视着他。
“那我们就一起下地狱吧!”
他毫不怜惜地捏住我的下颌挣脱了束缚,随后将我翻滚着摁在榻上,掐着腰肢便要凌辱!
无数的恐惧和绝望将人淹没,我趴在榻上声嘶力竭地朝他大喊:“我有孕了!”
“我有孕了…你不可以这样…”
所有的狂悖和迷乱全都停了下来,寂静的屋中只剩下我断续地呜咽。
“你说什么?”伏在我背上的人冷静了下来,却在一瞬之后掰过我暴戾地怒吼:“你在说什么!”
“我已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我推开僵住的他同样怒吼着:“我腹中的孩儿与你有着亲缘关系!”
“你做出这样违背人伦的事,就不怕被满朝文武耻笑吗!”
“不可能!”他难以置信地摇着头:“那个奴才向孤保证过你不会有孕!”
惊惧的泪水跌落,那个奴才、保证不会让我有孕?朦胧中,云月说过的话一一回响在我耳边。
“要饮尽的,百花蜜最是滋阴润气,侯爷老是折腾姑娘…”
“没怎么,奴婢是想说,奴婢替姑娘熬的百花蜜,姑娘别忘了饮尽。”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你们就在算计他了啊…不光要他功名尽毁、还要让他子孙尽断…
“你们不是人、你们简直不是人!”剧烈的悲愤让人失狂,我抬手响亮地扇在了阿稷脸上!
“我不信!我不相信!”他狂怒地擒住我还欲抓打的手,再次将我按倒在榻上,颤抖着抚摸上了我的小腹。
四个多月的孕肚虽还并未突显,可较之平常已截然不同。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阿稷癫狂地在我耳畔咆哮,伸手一拳重重地捶在了榻边!
“哈哈哈…”我报复般地大笑起来:“你不是说过吗,我们三个要一起痛苦的,你凭什么觉得你能事事如愿?”
“我当然会事事如愿。”阿稷神色狠戾,咬牙切齿地朝我低语:“不就是一个孩子吗?这个没了还会有下一个。”
他摸着我小腹的手滚烫,接着微微收紧:“媛儿,我们应该拥有属于我们自己的孩儿。”
“滚开!”我拍开他的手紧紧环住自己:“你休想!”
“江姑姑!去将司药局最好的医师给孤传来!”阿稷冷冽的目光紧盯着我:“之前为县主诊脉的那个女医,立即绞杀!”
“是,大王。”江姑姑在外间惊疑地答了一声匆匆而去。
“是谁帮着你贿赂医师诓骗孤的?”吩咐完江姑姑后,阿稷沉声向我问道:“王后还是阿姊?”
我冷漠地别过脸去一言不发,千万不能连累文楚。
“说!”一声狂吼惊得我一颤。
我迫使着自己平静,仍旧不置一词。
他的面色已似狂风暴雨即将来袭的海面,黑压压、沉甸甸的。
捏着我后颈的手突然用力,阿稷将我拉向他:“你是不是觉得孤分外可笑啊?”
“在孤费尽心思地想与你重修旧好时,你的腹中却揣着别人的孩子!”
他眸中的怒火和悲痛交替:“你把孤当成什么!”
我闭上双眼,这样的他实在太可怕了。
“无妨的媛儿,你尽管沉默。”他忽然松开手扬起了头:“孤总会有办法让你开口的。”
“你想做什么?”我站起身瞪向他:“你答应过我不会再伤害他们的!天子一言九鼎你莫非要违诺不成!你就不怕天谴吗!”
“天谴?”阿稷怔愣一瞬后,自嘲地嗤笑起来,眼中的痛意灼得人生疼:“你咒我会遭天谴?”
“我们从前那样的关系、你竟然咒我?”
我们在隐隐绰绰地烛火中两相对望着,彼此皆是泪流满面。
呼吸一窒,我崩溃地蹲下身来:“阿稷,我是恨你,可我真的从没想过要伤害你…我怎么忍心真的咒你呢…”
“但你为何非要逼我啊…你为何非要固执地…将所有人都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呢…”
“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权力,你已经固守了你的王位…你富有四海为什么单单就是容不下我们呢…”
“我只是想要叔白平安、我只是想要一个阿冉而已啊…”
“可我从头到尾想要的,也不过一个你而已。”高大的身影逐渐笼罩了我,他将君王的尊严碾压到尘埃里去:“这王位太冰冷了,你陪着我吧媛儿,我求求你陪着我。”
“我求求你…”
“你不该是这个样子的。”我呼出一口憋闷的浊气:“我们都不该是这个样子。”
沁凉的夜里寒风呼呼作响,仿佛也在跟随我们一同哭泣。
“大王,医师来了。”四周静默下来时,江姑姑带着一位年迈的老医师赶了过来。
“去替县主诊脉。”阿稷侧头淡漠地吩咐着:“务必要诊仔细了。”
“是。”老医师拱手向着我走来。
我登时便急了,站起身就要向外逃去。
“媛儿!”阿稷迅速挡住了我的去路,毫不费力地将我捉住:“听话,很快我们就能回到过去了。”
“不!”我奋力挣脱着他:“我不要!我绝不许你伤害他!”
“愣着做什么!还不速速问诊!”阿稷扯过我的手腕,箍得我无法动弹。
“是、是…”老医师颤颤巍巍地点点头,上前凝神静气地摸着我的脉象。
医师的面色渐渐忐忑起来,又诊了一会儿后,哆哆嗦嗦地朝着阿稷俯下身去:“大王,县主这是…这是有喜了…”
“孤知道。”阿稷不耐:“孤召你来,是让你想个法子在不伤媛儿身子的前提下,将此胎落下。”
“大、大王…”老医师慌张地跪下身去叩首:“恕臣无能,自古以来任何落胎的法子,都会有伤母体啊。”
“况且以脉象来看,县主已有孕四…四个多月了,胎象已稳胎儿已大,若强行落胎,只怕会母子俱损的。”
老医师惶恐地垂着头。我进宫不过两月,却已有孕四月,任是谁也清楚这孩子的由来。
“无用!”阿稷暴呵:“孤的司药局,竟养了你们这群废物!”
“大王,老臣所言句句属实啊!”老医师又仓皇地磕起了头:“胎龄小或可一试,可如今都四月了,即便是长桑君在世,也难保不伤及县主性命啊。”
“大王别动怒,您受了小人的暗算,还是先将这解药吃下吧。”江姑姑上前呈给阿稷一个锦盒。
阿稷面色尚且还潮红着,凝眸瞧了我许久后,终是接过锦盒吃下了解药。
我霎时间放下心来,无力地跌坐在榻上,这一夜的闹剧啊,终于能翻篇了。
“可有从先前诊脉的那个女医口中问出些什么?”阿稷看向江姑姑。
江姑姑的面上一紧,为难地俯下身去:“奴婢到司药局时,那女医就已不知所踪了。”
阿稷闭上眼深吸了两口气,而后又冷声朝着老医师开口:“今夜之事不许向任何人透露分毫,否则别怪孤要了你的命。”
“是,老臣谨遵大王之令。”老医师拱手。
“大王,那暗算您的二人此时还在王后的宫中,要如何处置?”江姑姑垂首问道。
“寻一队轻骑立刻将她们连夜遣返,孤会亲自颁书给楚王,让他看看自己都教养了些什么无耻之徒!”阿稷怒斥着,愤恨地拂了袖。
“那王后…”江姑姑再度忐忑地请示着。
“身为一国之后连母族的胞妹也管教不了,让她在自己的宫中好生反思,不许再到孤眼前来!都退下去!”许是太过气愤,阿稷的面色又泛起红来。
“是。”江姑姑和老医师行了礼后,双双退了下去。
屋中又陷入了沉静,我不安地望着他,唯恐他再做出些什么背德之事来。
阿稷在灯下伫立了良久,他修长的身影轻微晃动,随后向着我走近。
“你的心中装了那么多人,唯独就是没有我。”他的手又抚上了我的小腹:“你真可恨。”
“你还要干什么!”我局促地站起身想离他远一些。
却被他拽着在身后拥住:“可为什么,我就是舍不得怨怪你呢。”
“这不是你的错,是舅父的错,是这个孩子的错。”他的手在我小腹游移:“等生下来后,就送他去和舅父团聚吧,他们父子一定会很开心的。”
我刹那间如坠冰窖,他要送我的孩子、去和他的父亲团聚?他岂会不知魏冉命不久矣!
“滚!”我拼尽力量甩开他:“滚出去!”
我抓起桌案上的一应器具全都向他砸去:“除非我死!”
“你不会的,你不是最在乎白起了吗?”他唇边的笑容凉薄至极:“我只是放他离开了咸阳,可从未说过要饶恕他屡次三番的不敬之罪。”
“你给我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我撕心裂肺。
他的面孔一半显现在光亮里,一半隐匿在黑暗中,浸着无数悲怆寒意的眸子长久地凝望着我,终于转身离去。
算来算去都成空,什么也留不住,什么也救不了。
我望着满室的狼藉,虚弱地倒在了榻上,小腹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动荡,我的孩儿啊,你也厌倦这尔虞我诈的王宫吗?
别怕,阿娘一定会保护你的。
王后受到冷待的消息很快在各宫不胫而走。她是庶女,又从敌国远道而来,贵妇宗亲们本就对她不服,墙倒众人推,听江姑姑说起,叶阳的处境很是艰难。
因着她曾经相助的情分,我去看过她很多次,她始终都是淡淡的,既不对我发火,也不对我多言,只上好一盏茶,便枯坐到我起身告辞。
阿稷仍旧日日来看我,但很多时候我们都是缄默着各自做各自的事。
我练字他就批阅奏简,我缝衣他就独自品茗,我外出他在屋中等候,用膳时他会提前置好碗碟杯盏。
偶尔他醉了酒,会不依不饶地赖在我的屋中不肯离去,我们隔着被褥和衣而眠,或许是因为身怀六甲,他倒未再对我做出过逾矩之事。
唯有一次夜间半梦半醒之时,我听到他在我脑后低低耳语,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边,他说:你怎么能忘了我呢。
不再提起远方的那两个人,有时我们也能说得上一两句话,但更多时候都是沉默。
沉默、沉默、无穷的沉默。
日子在漫天的风雪中流逝,很快便到了二月。
我的肚子已经突显了,遮掩不住的孕肚,让我很少再外出走动,为所有人都保留下最后一分颜面,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可这日午间送膳的那个小宫女,却替文楚带来了传话。
她说故人已至,邀我前往碧华殿一叙。
收到这个消息时我浑身发冷,尽管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当它真的到来时,万念俱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