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波打算载上阿尔逃往荒郊野岭。
车载电台“沙沙”作响,司机先生听着心烦,又不想错过任何有可能存在的线索,抽空伸手调小了音量。乘客丢下手机,沮丧发现没有信号,根本联系不上任何人。
他们只能互相宽慰,说矢张先生应该和其他普通人一起消失了,说机灵,能够找到地方躲好保护自己,说兰波现在还好端端坐前面开车,足以证明保罗暂时安然无恙。
至于更多的,这个世界的间谍搭档没有融合异能,鉴于雾里并未出现第二头龙,也没有突然窜出个金色方块怪,说明雾气不曾将另外两位超越者笼罩进来,算是保留了一分希望,不幸中的万幸吧。
在自身难保的前提下,阿尔格尔大脑一片空白,除了这样笨拙安抚自己与兰波,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必须向白雾外面的家人朋友交付所有信任,相信保罗不管出了什么事,起码能够坚持到发出求救信号;相信阿蒂尔等人会及时发现异状,将保罗送到培养罐进行急救。
阿尔格尔失去异能,还好有魔力可用。
裤腿遮掩的脚链微微发热,少年在兰波的提醒下开启灵视,战战兢兢扒紧座椅坐稳,回头观察愤怒的庞然大物,确定金龙就是平时藏于保罗、兰波灵魂河流中的异能暗纹。
啊这,来到了舒适区内的未知领域呢……
阿尔格尔不禁头疼,自己只是个半吊子魔法师呀!操纵灵魂的手段太过粗浅,又没啥天赋,仅将兰波的灵魂从保罗身上分离这一项任务,就够他反反复复用小金鱼练习将近五年才敢拿真人下手了。
“如何安全可控地把暗纹塞回兰波灵魂”,全新的课题诶,毕竟谁没事把异能力抽出来玩嘛,出事前根本看不出有研究这个的必要啊?要他说,拉上真宵姐还有春美姐一起琢磨个一两年都不为过。现在这龙瞧着也不像和蔼可亲到愿意放他靠近观察,然后再给一两年时间研究的样子啊……
一两年是别想了,哪怕兰波全力以赴,一两个小时的安全都够呛可以实现。
劳德家的车经过改装,汽油充足,能够跑出4S店销售卖车时想都不敢想的速度,不过也到此为止了。异能嵌合体摆脱肉身的束缚,动作迟缓,轻轻扑扇一下翅膀也要花上好几秒钟,但就这几秒,便叫它以特急列车的速度拉近了与主人、不,是仇人的距离。
龙想杀我。
兰波正是发现这一点,才叫阿尔维持灵视,辅助自己往没人的地方跑。
肌肉因过度紧绷发热发烫,前任间谍的脑子却始终是冷静的。他不断整理分析手头情报,认为发动袭击的应该是空间异能者或者异能武器,表现形式是雾,作用是将雾中异能者的能力外化,驱使其反过来追杀同生共死的主人。
往城外跑,大概有一点不想牵连他人的情感因素在里面吧,可是绝对不多。他复活后这几个月一直忙于安顿自己的心灵,与保罗、家人昏天黑地的土木作业源源不断带给兰波安全感,但不够。他见证一座温馨搞笑的庞大地下基地经一双双手从无到有,自豪之余仍有些许彷徨不安,完全没来得及温习少年时视匡扶正义为己任的豪气,如今惟愿护好自己与阿尔的性命而已。
他终归是个习惯用理性解决问题的人,而尽量找个没人的地方,就是理智告诉他的“最优解”。
一是防止如来时那般陷入此路不通的致命险境,二来尝试能不能直接用这种方式逃出异能作用范围——他没往这上面寄托太多希望——三则避免卷入其他异能者与自身异能的生死搏斗。
看方才的冰锥跟爆炸就知道了,异能体不聪明,只知要杀死主人,至于攻击中途会牵连到谁,那它是不管的。
二人刚刚驶出码头停车场,巨兽就止步,从口中生出一个轿车大小的黑球。虚无吸纳太阳的光芒,与咆哮声一同发射过来的,是能够湮灭世间道理纲常的黑暗。重力吐息在大地上刻下深不见底的伤痕,兰波车技卓然,用经验技巧很好地弥补了速度的不足。他严令禁止阿尔按照往日习惯系上安全带,只暴喝让他抓稳扶好,方向盘打死,操控车辆滑出一个个意想不到的诡异弧度。
金龙急于毁灭猎物,抬头追踪,于是吐息也向前方奔涌,给水泥路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断崖。
阿尔格尔紧张到胃疼,上下左右大幅颠簸期间,他透过后挡风玻璃恍惚瞥到身后广场的十米高石头雕像直面黑色奔流。连破坏的概念都还没从阿尔的脑海中诞生,女神像就静默地蒸发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仿佛她原本便不存在似的。
咦,“蒸发”不是专门形容液体变成气体的过程吗?可以用在这里吗?
普通高中生面色惨白,不合时宜地好奇起来。
他可能傻乎乎问出了口,因为随后兰波微笑解释,没有人或者仪器接下那样的能量波动还能出来告诉大家,自己这一身血肉是化作了粉尘,还是升腾为雨云,必须等到下一次天空垂泪,才能重返故土。
激流擦肩而过,雕像不远处的花坛同样没能避免消亡的命运。陶土花叶被看不见的力量撕裂,象征美好的碎片无暇哀鸣便被重力潮水裹挟,涛涛涌向前方执着逃命的黑车。
为什么要逃呢?龙嗡嗡嘲笑。
你难道以为自己能活下来吗?多年前那把萦绕火光的骑士长枪又一次追了上来。
阿尔格尔那天确实没能活下来,甚至后来的后来,哥哥也间接为那把穷追不舍的枪丧了几次命。
兰波只有一条命呀,阿尔想。
被惦念的男人一刻都不敢走神,竭尽全力只为躲过梦魇这一轮追击。亚历山大先生温顺歪倒在阿尔格尔的腿上,绿豆眼波光粼粼,瞧他紧紧咬住牙关,不肯泄出丝毫丧气的话语。
唱歌回击吗?没有净化法阵的材料,阿尔可以唱歌吗?
当初哥哥离开前生怕幼崽忘记,特意写了一个提醒程序编入人格代码。小金毛混沌地思考着,因为动了那个念头,人鱼语的警告不绝于耳。
对,他不应该唱,哥哥一直强调污染很恐怖的……不对,不唱会死掉!那个更恐怖呀!可是哥哥说了必须遵守三神公约……
他的思绪混乱不已,倏忽又跳脱想到兰波的回答绝对只是自己的幻听。山崩地裂,巨龙嘶吼,他的耳朵嗡嗡作响,怎么可能听清兰波在说什么嘛。
为什么不可能?
黑焰追逐已久,依旧追不上恼人的灵活汽车,最终无奈消散。因此阿尔后来还是听到了,兰波一拳砸向喇叭,大声宣布他们逃过一劫。
少年惊醒,很是打了个结实的哆嗦,眨眨眼,艰难腾出只手抱紧布偶小心回头。玻璃后面的金龙打了个响鼻,似乎在不爽这招居然没有发挥应有的功效。
它不爽,我就放心啦!
阿尔格尔免于纠结之苦,侧首望着家长搭在方向盘上不自觉轻颤的手,心神大大安定下来。正当他的脸稍稍带上一点笑意,扯着嘶哑的嗓子指挥兰波下个路口千万别右转、那里有三个人类灵魂的时候,龙拍拍翅膀,咧开嘴角,露出一个众劳德相当熟悉的笑容。
兰波时刻通过后视镜关注大蜥蜴的动向,见状忍不住头皮发麻:能不熟悉吗?每每想尽办法终于按住主人悬浮半空逗弄自己的金色方块,就爱露出这种得意的表情!怎么异能力跟小动物们混久了都能学点有的没的啊?!
吐槽也是需要时间的哦?
金龙舒展庞大肉翅,仰天长啸,灿金方块瞬时以它的头顶为中心飞快展开。如果说黑暗吐息是将“我要搞死你”写脸上的横肉恶棍,那金色空间瞧着真是无害极了,人家只是温温柔柔散发出夺目光芒,以冲击波一般的速度蔓延开来。
不可以被装进去!
兰波脊背发凉,他太清楚彩画集可以将空间内部的物理规则改变到什么地步,手臂由于用力过度微微抽搐。男人目不斜视,神经质地再次提醒阿尔随时准备跳车逃跑——安全带不系就是为了这准备的——到了必要的时候,阿尔拼上摔落重伤也必须开门跳下去,他则必须拼上性命驾车引开金龙的攻击。
男人至今没有下达这样的命令,原因很明显吧?如今在他们身后追红眼的怪物是他与亲友的融合异能,阿尔的异能体呢?如果他的推理没错,阿尔的异能应该也正在暗处虎视眈眈才对。
“啊、好!”
阿尔格尔慢半拍干巴巴应了下来。
少年脑子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念头,比如按照兰波说的,这异能只对异能者生效,那突然消失的那么多人都是普通人咯?他们去哪里了?还能平安回来吗?到时候回来是在车上还是在那个仓库下面呀?等等哦,停车场一下子那么安静,难道普通人居然比异能者多吗——你终于反应过来啦,不愧是太宰帮忙维护多年的谎言——乱步大哥推理出错了?呜呜呜我不接受!
住脑!
阿尔格尔使劲晃晃脑袋,强迫自己收敛逸散的心神,不是说放空可以放松心情的时候了!必须、必须做点什么!对,要想个办法,除了唱歌以外,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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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尾人鱼漫不经心把玩一块剔透的红宝石,侧耳倾听到幼崽纯真的心思,不禁微笑感叹。
陀思妥耶夫斯基揣着手敷衍:“是是是,知道你家崽最可爱了。”
天台上的寒风太冰了,祂坐在人鱼身边,抬手挑开凌乱的发丝,专心欣赏怪兽追杀主人的有趣戏码。既然决定推一把涩泽龙彦,限时复刻一波龙头抗争,祂已然做好心理准备今天睡觉要跟洛为了那份长长的死亡名单加班,既然都要加班啦,那肯定更加不能错过眼前的好戏呀。
多语言者从善如流改换成俄语提醒合作者:“没有下次。”
人鱼的拟态脸笑容缱绻,陀思妥耶夫斯基却不会被少女含羞带臊的面容干扰,精准望向对方伪装成羽毛发饰的森冷翠眼,耸耸肩拉长了语调:“诶——我还以为你会开心呢,虽然没来得及帮上忙,但是能有个机会脱离战斗回来瞧瞧他不也挺好吗~”
基斯的手瘦而不见骨,纤长的同时不失莹润娇嫩之感,这样一双人鱼花了大力气模拟的狩猎利器握住宝石,柔柔搭到桃花面美人的脖颈处。
海怪用手挡住了獠牙。
看到这动作,陀思妥耶夫斯基便明白祂是真的恼了。
哥萨克帽青年无奈摆正神色,郑重道歉。
祂隐晦提点过涩泽龙彦,横滨不但有他想要的珍贵“宝石”还有数量未知的超越者后,就搭乘飞机回北美大陆勤勤恳恳搅风搅雨去了。这头陀思妥耶夫斯基忙着一边怂恿公路爆炸案遇难者家属暗杀菲兹杰拉德的独女,一边诱导好不容易被女儿鼓舞振作的菲兹杰拉德拿刚刚夺到手中的秘密结社组合做点什么;那头涩泽龙彦的计划铺垫到一半,阿尔格尔突然受到刺激,不需要帮忙就飞快成长起来恢复了记忆,这方才会显得祂这波操作风险极大,收获居然趋近于零,当然费力不讨好啦。
“对不起qwq”
“嗯,我也谢谢你让我见到他。”
“我的荣幸。”
一码归一码,两位神明和好如初,转而开始热烈讨论涩泽龙彦的异能宝石放哪里会比较显眼。参考高楼下面最先一批被主人销毁的异能体,基斯最后决定将红宝石固定到凝脂般雪白的额头上面,松手催动法则之力将其缝合,兴冲冲甩着尾巴就要去找阿尔:“我去找阿尔玩啦!”
“咳!”陀思妥耶夫斯基以拳抵唇奋力咳嗽。
“哦哦,多亏了你的提醒,陀。我去杀阿尔啦,嗷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