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上午,萧澜把延湄支使得团团转。
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延湄听话得出奇,让做什么做什么,乖的不得了。
耿娘子瞧不懂了,趁着延湄出去的功夫赶紧对萧澜道:“侯爷,昨儿夜里您发高热,夫人急的光着脚,外衣都没顾上穿就跑出去要拿酒,回来又自个儿给您擦身子,一宿都没睡好觉。”
萧澜何尝不知?他昨夜虽烧得发昏,但也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早上一看更知道延湄着急了,可越发忍不住想折腾她,看延湄忙前忙后。
他笑笑道:“好在我也病不了几日。”
他对自个儿的身子还是有数的,估算不差,果然喝了三天药就恢复如常。
延湄累得够呛,她头一回这般照顾人,当真是尽心尽力,还没回过味儿来,隔了两日,傅长启就到了濮阳城。
当时延湄正在看军中工匠递上来的床弩图,还有一辆刀车想问她能不能改得更厉害些,因着到侯府来每每得先到常叙那里领一道手令,到这时萧澜又在一旁坐阵,工匠来了三回,三回都提心吊胆。
好在上回韩林带来的五百人里,有两个也是能工巧匠,颇能说到一处。
桃叶也看不懂那些东西,延湄手里拿了把尺子,量来量去,快到午时了也没有要用饭的意思,她只得去备茶点,去到半路便兴冲冲返回来,“夫人,家里的舅老爷来啦!”
延湄茫然抬起头,问:“谁?”
“二舅老爷呀!”桃叶欢快道:“正和侯爷一块儿,刚进府门。”
延湄起身,没成想家里还真来人了,一时有点点懵,又听闻来的是二哥,心里头那点儿欢喜微微绷着。
耿娘子见状笑道:“夫人离京也近仨月,山高水远,娘家人来一回当真不易,您就是迎出府门去也不为过。”
延湄咬咬嘴唇,看眼瓷缸里的乌龟,提裙去了,刚出二门,就见傅长启一身长衣,风尘仆仆,与萧澜一路说话一路过来。
延湄硬生生刹住脚步,一双眼睛看着傅长启,没发出声儿来。
傅长启朗朗一笑,冲她扬扬眉:“怎么,连二哥也认不出来了?”
延湄上前几步,略微别扭地说:“二哥来了。”
傅长启心下笑得不行,眼神却仔仔细细地打量,见她挽了发髻,个头还长高了些,脸上也比走时圆润,可见旁的不说,至少衣食上是舒心的。
萧澜道:“莫站着了,进屋说话。”
几人进了院,延湄路上问:“阿爹阿娘好么?”
“都好”,傅长启道:“阿娘本是想来,奈何她坐不了船,这一路也是远,只得留在家中。大哥大嫂,还有元儿也都好,来时叫我悄悄看你有没有欺负了侯爷。”
话是这么说,实则是反着问。
萧澜笑着看看延湄,眼神带点儿揶揄。
延湄本来站在傅长启旁边,闻言便绕过去,到了萧澜身旁,抿着嘴不说话。
傅长启与傅长风不同,打小就总爱逗她,延湄幼时被他戏弄过两回,虽然明白他只是闹着玩,但日子久了,总觉分不清他话里的真假。
傅长启笑起来,心里却啧了声,不过仨月,怎对萧澜比对哥哥还亲近了?寻常女儿家自是应当这样,可延湄的性子这般对人可就稀罕了。
他一路行来,昨夜因想着就快到了,也没有歇脚,这会儿客院已收拾停当,萧澜便带着他先过去收拾一番。
延湄想了想,带着桃叶去了厨下。
她面上不说,但等坐到饭桌旁时,傅长启就知道,延湄心里颇高兴他来。
——桌上的菜一半儿都是他爱吃的。
香珠豆,芋头煨白菜,茭白炒肉,虾油豆腐,虽不比厨娘备做的大菜,但贵在他爱吃,贵在是延湄亲自下厨做的。
不说她眼下的身份,便是从前在家里傅母也不叫她时常上灶。
傅长启吃得挺满足,不枉他大老远跑过来,萧澜也算跟着沾了光,最后桌上的唐鸡、油灼肉、烧鹅等都没怎么动,反是延湄做的这几道家常菜被吃了个光。
饭毕,傅长启取了好些东西来,只桃子是没有的,因金陵的毛桃已经过了季,但有傅母给她晾的两大罐子的碧桃干,还有两盒子杏酪,这是把杏仁捶碎做浆,然后拌进米粉、羊奶,再加上饴糖熬的,吃起来香,但做起来麻烦。
除此之外还有几样糕饼,几桶甜酒,自家做的一些清酱,甚至还有一床厚厚的被褥。
可见阿娘虽没能来,但一直没闲着,生怕延湄思乡熬不住。
她对着满地的东西看一阵儿,默默地全部搬回屋里。
延湄自带人回去拾掇,萧澜与傅长启坐在厅里说话。
傅长启走时正是宸妃出事的第四日,他倒不知萧澜与宸妃是相识的,只是他身份在这,京里的事自要与他说说。
萧澜也没问旁的,只道:“宸妃薨逝,皇上可还好?”
傅长启摇摇头,沉声说:“父亲眼下忝居侍郎一职,偶尔能幸见天颜,宸妃娘娘薨了的隔日,皇上在御马场骑了大半日的马。”
皇帝心中到底哀不哀痛旁人无从得知,不过他那个年纪,骑上大半日马也是够消受的。
萧澜默一默便转了话题:“二哥好容易来一回,多待些日子。”
傅长启笑道:“多谢侯爷盛情,但此次来,可能还真耽误不得多少工夫,来时侯爷也瞧见了,我还有几个兄弟与我一并。实则此次过来,一是来看望侯爷与小妹;二是有趟货要跑,八成得到乌孙境内,想向侯爷取取经。”
萧澜略一琢磨,问:“二哥可是要贩皮货?”
这个时节贩皮货最是好,萧澜去过于阗、乌孙等地,知道这些西边小国里实好东西尤其多,只是商路未曾形成,加之有战患,一般行商之人也不敢去。
傅长启笑眯眯说:“还带些马具一类的小玩意儿。”
“这一道可不好走”,萧澜道:“二哥真准备去?”
傅长启还是那副万事不变的样子,“跑货的路都不好走,但俗话说富贵险中求,咱尽人事,路上真有个什么的,那也是命。”
萧澜眉峰一动,道:“这样,行商一道我不在行,我遣两人护送二哥前去,回头我写个帖子,二哥拿我一件信物,若到了乌孙,便寻一个叫乌屠的人。”
傅长启嘿嘿笑着没说话,他是个走南过北的商人,最知晓互利的道理,虽与萧澜沾着亲,但他不爱白受人好处。
萧澜道:“二哥想说什么?”
傅长启道:“侯爷莫怪我话直,受这么多好,您得叫我回点儿什么,或是我给侯爷算干股?”
“那倒不必”,萧澜笑了下,“那我也直说,正好想请二哥帮个忙,带批东西回来。”
看,在这等着呢吧,傅长启问:“甚东西,侯爷说就是。”
“五百匹马,还有几箱赘物,二哥寻到了那叫乌屠的人,东西便寄放在他那里。”
傅长启:“……直接带回来就成了?”
“五百匹马我早前同人说好”,萧澜道:“但价钱还未讲托,此事便托与二哥,乌屠那存放的东西里自有银钱能付,到时二哥全权决断就是。”
傅长启抽了口气,“侯爷这般信得过我?”
萧澜喝了口水,笑笑没说话。
等二人出了堂厅,傅长启回到客院在啧了声,心说我怎么像是把自个儿给卖了?
这边萧澜回房时,延湄东西都收的差不多了,正一边看乌龟一边吃她的碧桃干,萧澜也过去捏一片吃了,上头裹了桂花蜜,延湄问他:“好吃么?”
萧澜说:“好吃这些都给我么?”
延湄看看碧桃干,再看看他,难住了。
萧澜乐道:“舍不得了?晚上莫吃太多,牙疼。”
延湄“嗯”了声,犹豫一会儿,将小碟儿中最后一片桃干留给他,自去洗漱了。
萧澜故意等她回来才吃,延湄直勾勾地看着,嘴里还给自己找话说:“我叫耿娘子和桃花去二哥那里伺候。”
一片桃干被萧澜吃了好半晌,延湄的眼睛便跟着他的嘴唇转,萧澜忍不住点点她手背,说:“总瞧着我做什么?”
延湄大概明白他是故意的了,转身坐到塌里不说话。
萧澜等了一会儿,看她还没声儿,不由想去拨弄绳子,一抬手才想起来绳子已经没了。
他稍有点儿不自在,他不知延湄有没有,之前他病着倒没觉什么,现今方觉那绳子真似一道屏障,乍一除下好似手脚放的地方都不对了。
可延湄不说话他也不大知道怎么开口。
半晌,延湄躺下来,斜眼瞪他一下,萧澜理亏,便就此寻个台阶下,伸手在她指头上握一下,说:“方才逗你呢,睡吧。”
延湄说:“哼”,不过她今儿吃了最爱的东西,不与他计较,反手抓住他的大掌,闭眼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