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一隅,余舒从辛雅手中接过一张字条,见上面只有一副八字,除了注明是男子,再无其他,便挑了眉毛问道:
“辛大人是不是忘了,在下只答应你卜算已死之人,要断活人之死,只得是你辛家之人,你给我这生辰八字,上面也不写明姓甚名谁,我是不会给算的。”
辛雅“咳”了一声,道:“此人虽不是我辛家的人,但他早死了许多年,我不告诉你他的姓名,是我也不知他真名真姓,你看,是不是能帮我算出来,他是几时死去的,又是因何死去的。”
余舒又低头一扫纸条,目测这八字所有之人如果现在还活着,应该有四十来岁,一面对辛雅道:
“你这样,不知死期又不知死因的要我来断,又是多年前身死之人,委实有些费事,一日两日算不出个结果,不能知晓他大概是某年某月死去的吗?”
她的祸时法则不比真正的断死奇术,要卜算一个死人的死期,只能从他生前遇到的祸事一日日推展,以此判断哪一日才是死劫。
所以,不知道具体的死期的话,推算起来就很麻烦。
辛雅沉吟片刻,道:“宝太十三年始,我还见过此人,四月后,我才听到他身死的消息,你从此查起吧,不要怕费事,我等得。”
余舒稍作迟疑,便点头说可,她倒不怕辛雅骗她,是真是假,她一算皆知。
辛雅不放心地叮嘱她道:“你我之事,不可外泄。”
余舒弹了弹手上纸条,笑道:“大人放心,只是你应该给我的酬劳?”
辛雅吹胡子,知道要她拿出来之前揣起来的那十颗醍醐香是不可能的了。便没好气道:
“等明日,老夫便派人给女大人送去。”
余舒这才满意了,收起那张纸条。
谈完了正事,辛雅不想和她多待半刻,便起身道:“老夫还要招呼客人,就不送你出门了,你在这稍等,我让人去唤菲菲回来。”
余舒也起了身,摆手道:“不必麻烦了,找个人带路送我到大门就行。”
辛雅就让守在门外的侍婢送她。急匆匆地往寿宴的方向去了。
......
辛府另一角,辛六跺跺脚,扭头冲着跟在自己身后的人道:
“叫你不要跟着我了。我还有别的事,才不给你带路!”
那人走上回廊,彩灯一照,露出一张黑黑瘦瘦的脸,还有一口整齐的白牙。
要是余舒在这儿。就会认出来,这人居然是她们两个在乾元街聚宝斋门外,遇到过的那个难缠的守门少年。
“小姐不用理会我,我跟着你走到有人的地方,再回宴厅就是,不用你给我带路了。”
辛六看着眼前人。气呼呼道:“那你走别的路。”
古奇面露忧愁:“我一个人走,更摸不着路了,贵府地大。我再误闯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还是跟着你妥当些。”
辛六郁闷地说不出话,她听了辛雅的话,丢下余舒出来找辛年光,却在半道上遇见这个迷路的小子。她认出他是谁,听说他迷路。还幸灾乐祸了一下,谁知这人竟像一张狗皮膏药似的,粘上她,甩也甩不掉。
真是个讨厌的人。
“你爱跟就跟着吧,不许与我说话!”
古奇笑着闭上嘴,伸手示意她先行。
辛六又瞪他一眼,才扭头带路,只是去往的方向,不是她本来要走的西院,而是今日宴客的地方。
她到底是个嘴硬心软的女孩子。
***
余舒当晚回去后,便将辛雅给的那个死人八字拿出来研究。
“宝太”乃是先皇年号,此人若是死于宝太十三年,那算来至今也有二十年了。
一个死了二十年的人,值得辛雅大费周章地与她做交易,只为确认他的死因,这里面肯定大有文章。
可惜了他不肯告诉她此人姓名,不然倒是可以探究一番。
夜深人静,余舒提笔运算,就从宝太十三年正月初一算起,以祸时法则,卜此人祸事。
遇上小灾小难,就记录下来,就这么一直算到了二月份,才出现一件大事。
暂且称呼这位死人先生为“辛酉先生”,因为他是辛酉年生的。
辛酉先生在宝太十三年二月里,触了霉头,遇上一场火难,又在半个月前,犯了小人。
余舒初步判断,他很可能就是死在这一场火难里。
不过让她奇怪的是,这一场火难并不是小人所起,没有凶手,而是他自己作孽。
“这是...自杀?”
余舒不好确定,说不定辛酉先生不是死在这儿,于是就继续往下算。
然后,她就算到三月里,又遇到一场血光之灾,这次,倒是有人行凶。
可见,辛酉先生不是死于二月里的火难,那会是这场血光之灾吗?
余舒为了求证,接着往下算,谁想这一算,就算过了四月,直到五月头起,就让她发现一件祸事——
“咦,这是?”
余舒看到一段生僻的数值,一时想不起这代表了哪种灾祸,便从床头带锁的抽屉里取出了她记载大小祸事的《生死薄》,即是她清算了大理寺二十年案卷整理出来的。
这么一查,就知了:
“丧亲吗?”
也就是说,辛酉先生在四月,死了一位亲人,而她所记载的丧亲,是包括了妻子、父母、子女以及兄妹。
就不知他死的是哪一个亲人,但可以肯定的是,辛酉先生到五月时,还活的好好的。
不然,她也不能推算出这四月里的丧亲之灾。
余舒看着这样的结果,摸了摸下巴,觉得有两种可能:
不是辛雅记性不好,就是他故意拿了一个活人的八字坑骗她。
放下笔,余舒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渐白的天色。白忙了一夜,腰酸背痛地站起来,往床边走,心中是想:
我与辛雅约好只帮他卜算死人,他若拿了活人八字给我算,算不出来结果也与我无关。
先不找他算账,等拿到了醍醐香,再晾他一段时间,等他沉不住气了找我再说。
余舒盖上被子,呼呼睡去。
桌案上。寥寥草草的纸张肆意散乱,露出一角来,当中一行字上记载:
宝太十三年四月二十一日。丧亲。
***
隔天,便进到七月,这是阴月,俗称“鬼月”。
相传每年到了六月底那一天,掌管地狱的地藏王菩萨。就会打开鬼门关,放出一群冤魂饿鬼,一直到七月底那一天,才会重新将鬼门关闭。
古时候的百姓们大多对这样的传说深信不疑,所以每年这个份上,总少不了祭拜。还有诸多禁忌。
所以,这个月里大大小小的易馆的生意就很红火,易师们也是三天两头忙不停闲。
同样。道观庙宇的香火供奉,也比往常旺盛的多。
七月初一,在贺老夫人和赵慧的带动下,一家老小,除了还在襁褓里吃奶的贺小川。都坐上了马车,前往城南郊外的升云观去烧香祈福。
余舒虽然从朱青珏那里听说了升云观的观主是个黑心肝。但是她没拦着家人去那道观,毕竟他们拜的不是人,是神。
神鬼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今日升云观人山人海,贺老太太被赵慧和丫鬟搀扶着,好不容易跟在人堆后面进了门。
天子脚下,最不缺富贵达官,这人前人后,指不定你后脚踩到的就是某某侍郎府上的夫人,又或是某某将军府上的少奶奶。
所以大家都老老实实排着队进到三清殿里磕头,没有不识相加塞儿的人,当然你要搞点特权也行,不过不是什么王爷皇子,三公九卿之类,你还是靠边站吧。
贺老太太和赵慧在前面拿香排队,贺芳芝和余小修在低声说话,余舒落在后面,无聊地左顾右盼。
四面都是人,也没什么可看的,不过每张脸长得都不一样,方子敬上一堂课讲到一些基础的相术,余舒背了几页课本,这会儿便瞅着一张张人脸寻味起来——
那个汉子生了一对细眉,乃是胆小之相,那个妇人额宽眼大,是旺夫之相,那个小孩儿眉心凹浅,是多病之相......
正看得有趣,突然,一张枯皮老脸从她眼前一闪而过。
余舒一愣,飞快地眨了下眼睛,再看人群,那张老脸便已不见了,留下一道略显佝偻的背影,转眼间又埋没在几道人肩后面。
回过神来,她心中狂跳,顾不上与家人说一声,便一头挤进了人群里。
......
一盏茶后,余舒站到了道观东北一角的一道月牙门前,盯着眼前挂锁的木门,气喘吁吁,急的满头是汗。
怎么不见了?
她明明是追着人往这边来的啊!
余舒迟疑了片刻,手伸向门锁,刚刚拉扯了一下,就听身后喝斥声:
“你在这儿作甚,道观清修之地,岂容你乱闯,还不快走。”
余舒转身,看见一个年轻的道士匆匆走来,上前就是驱赶。
余舒指着那道门问:“请问这是什么地方?里面可住有人?”
那道士一脸不耐,挥掉她拉锁的手,挡在她与门之前,口气又凶了几分:
“这是我们观主坐忘之处,你打听什么,快走快走,是烧香的客人就到前殿去,再不走,当心我不客气。”
余舒紧抿了一下嘴唇,深深看了一眼这院门,心中尽是惊疑——
这是升云观主的住处么,可是、可是她方才在人群中一晃眼看到的,分明是青铮老头那张枯皮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