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候捕头张口就要拿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余舒不见恼色,佯作惊奇,道:
“你说什么,家母是个逃奴?候捕头弄错人了吧,虽说我母亲出身卑微,但我早就求得贵妃娘娘恩准,将家母还身为良民,此事不说众所周知,却也不乏知情者,究竟是谁这样无理取闹,诬告我母亲?”
候捕头冷声道:“没有错,有令堂当年的卖身契在,确证她是尹侍郎府上家奴,不然我等怎敢冒然到贵府拿人。”
“卖身契?”余舒摇头失笑:“那一定是弄错了,家母早些年的确是尹家的下人不错,可是那府上夫人贤良,早将卖身契放还我母亲,又为先父做了媒人,让他们夫妻双双返乡了。这都过去十几年了,哪儿还来的卖身契啊。我说你们找错人了,请回吧。”
候捕头眼瞧她这是要装糊涂到底,他打量余舒也就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外面传的神乎其神,还以为生了三头六臂呢。
因奉命前来,很有底气,想着办好了这件差事,兴许能在侍郎大人跟前露脸,当即拉下脸孔,竖眉瞪眼,恐吓道:
“人证物证俱在,大人这是要藐视王法吗?”
“王法?王法是你说的算吗?”余舒嗤笑一声,直起了上半身,睨着他说:“趁早给我滚蛋,别等我发火。”
方才一脸和气,变脸比翻书都快。那轻蔑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仿佛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狗,候捕头恼羞成怒,拍案而起:
“我等奉命捉拿逃犯,速速把人交出来,否则别怪咱们不客气!”
余舒端起茶杯,面无表情:“送客。”
周虎站在余舒身后,朝门口一抬手,便有两个家丁走进来。要扯几个捕快出去。候捕头被人拽了衣袖,下意识挥手挣脱,却是一巴掌扫在了人家脸上,那家丁倒退一步。一屁股摔在地上。
他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耳边“咣当”一声,回头就见余舒将茶杯扣到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等她出声,身后那个浓眉环眼的管事大步走了出来,带着汹汹气势,转眼就到他面前,一脚踢出,正中他膝盖。
“噗咚!”
候捕头从椅子上跌落,趴跪在地,不等他惊怒,又一脚狠狠踩上他的背脊,力道之大,差点让他吐出一口血来。
跟着他来的那些捕快个个色变,伸手按上腰刀,就要上前解救。
陆鸿徐青见状,首先挡在余舒面前。
“来人!”周虎一声厉喝,瞬间从走廊外窜进来十几条人影,有阿平阿祥两个人在,轻轻松松就将在场的捕快都擒了下来。
候捕头趴在地上看见这一幕,顿时惊骇,背上剧痛,让他说不出话来,然后,视线里就多出一双莲青色的短靴,那靴尖上绣着金黄的波纹,慢慢放大,踩在他脸上。
“你算什么玩意儿,跑来我面前来撒野,今天教你个乖,日后记得夹着尾巴做人。”
话毕,就走开了。
候捕头被人揪着衣领拖了出去,连并那七八个捕快一起,带到前庭的一口养莲的大花池,直到有人把他的头摁进冰凉彻骨的淤泥里,窒息感袭来,他无力挣扎,才在惊惧中明白了,余舒先前那句“别等我发火”是什么意思。
可惜后悔为时晚矣。
***
余舒倒没心狠手辣到弄死几个狗腿子,略施薄惩,让他们不敢再来逞凶罢了。然而,这动静传到了尹周嵘夫妇耳朵里,就有另一番理解了。
“什么!她把上门抓人的捕快都打跑了?”尹邓氏吃惊地叫道。
尹周嵘刚从衙门回来,尹邓氏不停追问事情进展,他只好沉着脸和她提了几句。
其实他在知道余舒的做法时,和尹邓氏一样感到惊讶,他早知道余舒不可能会让人带走她娘,却没想到她敢指使下人毒打官差。
这股横劲儿,全然不似个小姑娘。
“昨天京北衙门的人去,也是挨了一顿打,好像伤着她家中女眷,大概因为这个,她今天才发了狠,”尹周嵘猜到。
“真是无法无天了。”尹邓氏担心道,“这下怎么办,她不把小翠交出来,这案子还怎么审?”
余舒猜的一点没差,尹周嵘就是要把翠姨娘拉到公堂上对证,才好坐实了她私逃的罪名,光明正大地抓了余舒的亲娘。
到那时候,要怎么收拾余舒都不是问题。
“急什么,她这么冲动反倒是件好事,”尹周嵘冷笑连连,“明天再让人去,我看她能打跑多少官差,她不怕事情闹大了丢人现眼,我们就更不怕了。”
“老爷,你是怎么想的?也让我心底有个数。”尹邓氏生怕这一回治不住余舒,不能给毁了下半辈子的小儿子报仇解恨。
“哼,她以为把人打跑了就没事了吗,身为朝廷命官,不正己身,待她作够了,我就找王御史参她一本,她若识相,就会乖乖上门求饶,若要硬碰硬,就让她官都没得做,看她拿什么嚣张。”
尹周嵘早有万全之策,不怕余舒翻了天。
尹邓氏倒有些多虑:“老爷,您早先不是说过,那余莲房有圣上御赐的封号,若是直接冲着她去了,万一惹恼了圣上,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脚吗?”
“那是从前,”尹周嵘目露精光,侧身靠近了她,压低声音道:“你知道薛家犯了什么事吗?”
他悄悄儿地在她耳边说了两个字。
“吓!”尹邓氏惊抽一口冷气,向后撤道:“真的假的?”
“甭管真假。牵扯上这等罪名,最后都不会有好下场。我跟你说,你的嘴巴可要闭严了,圣上之所以赐封号给那丫头,大加宣扬,是为了成全‘明君’之名,但你想,余莲房与薛家大公子交从亲密,一旦薛家获罪,她能落着什么好?我不过是让她提前名声扫地。圣上又岂会怪罪呢。”
尹周嵘为官多年。多少有些心得,自认为揣摩到了圣意,动起手来没有后顾之忧。
尹邓氏这才安了心,想到余舒日后下场。心中快意。嘴上刻薄道:“原先我是打算。逼她嫁到我们家来伺候元波,现在不成,等她上门求饶。我就让她跪在元波面前磕头认错,再喂她喝一碗断子汤,才能解我心头大恨。”
最毒妇人心,尹邓氏此时表露无遗,尹周嵘闻言,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而是淡淡说了一句:
“那是她罪有应得。”
竟不曾想,尹元波落得如今下场,就不是罪有应得了吗?
***
余舒打跑了户部来人,次日就没有留在府上坐镇,而是交待了周虎,若有人上门找茬,就照昨天那样,只要对方先动手,就痛打一顿,再丢进冷水池子里醒醒脑子。
余府连着两天有捕快上门拿人,事情闹开了,根本瞒不住人,余舒在坤翎局坐了一个上午,就听到不少闲言碎语,但是没人敢到她跟前说是非。
文少安今天告假,余舒拟好了下个月的坤册,就差景尘过目盖印,这两天却不见他人影,眼看着就要到时限,不能再拖,余舒决定去一趟公主府找人。
黄昏,余舒的轿子停在公主府大门外,守门的侍卫都认识他,畅行无阻地进了大门,刚在客厅坐下,就有管事太监过来伺候。
“余大人稍坐,喝口茶,我们公子正在休息,容奴婢差人通秉一声。”
余舒心中一动,看这太监眼熟,便笑道:“天还没黑怎么就睡了,过颠倒了不成。”
“您说笑了,公子爷昨日被宣进宫,今天下午才回来,睡没睡好,这才乏了。”
余舒点点头,从他话里听出不少信息,坐等了一盏茶许,见景尘出来,一眼就看出他倦容,便先说道:
“宫里又出什么事?”
景尘挥退下人,坐到余舒身边,低声告诉她:“皇上昨日晕倒了,我在泰安殿守了一夜,今天早晨皇上才清醒过来。”
余舒心中一凛,连忙小声道:“皇上不要紧吧?”
景尘摇摇头:“暂时无大碍,只是身体略虚。”
“哦,”余舒不知该失望还是松一口气,嘴上接着问道:“好端端怎么会晕倒了?”
景尘对她自是知无不言——
“我只听说,前日皇上下旨,要东菁王带兵攻打倭国,昨天下朝后,薛相国偕同朝中几位元老进宫面圣,不知禀奏了何事,竟把皇上气晕了过去,皇后娘娘闻讯赶到,当场发作了薛相国,将他们拘禁于偏殿,然后悄悄召了大提点、忠勇伯与湘王几人进宫伴驾。”
余舒皱眉,心说薛家已被卷入谋逆案中,自顾不暇,薛凌南这是搞什么名堂,又往别人手中送把柄,还嫌不够乱吗?
薛贵妃怀了孕,成为后宫众人眼中钉,瑞皇后有这落井下石的机会,会轻易放过才怪。
“那你怎么也跟着进去了?”
“是大提点通知我。”景尘叮嘱余舒:“这会儿消息还没走漏出去,你不要对旁人提起,我看皇上的意思,似乎不愿声张,刚一清醒,就命人放了薛相国同几位元老,让他们出宫回家去了。”
“我知道了。”余舒暗中替薛家捏一把冷汗,又惦念起不知所踪的薛睿。
“对了,你找我什么事?”景尘问她。
余舒就将拟好的坤册拿给他,“你看过之后,若无不妥,就盖个章子,我好向宫里交差。”
景尘接到手里,就叫人进来,吩咐去他书房取印,不经翻阅,就在上头盖了他的大印。
余舒办完这件事,婉拒了景尘留饭的邀请,当下离开公主府,回家去了。不想她进了家门,会看见从忘机楼来的人。
“姑娘,”侍婢小蝶红着眼睛迎上她,求道:“酒楼里来了一伙闹事的!”
这真是屋漏偏逢下雨夜,船迟又遇打头风,眼见薛家落难,居然谁都想来踩上一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