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乐园本是圆明园的一座戏园子,内建有大戏台清音阁,分上中下三层,坐南朝北,第一层还设有地井,如有剧目需要,地井还可喷水,二层和三层还可相通,上下自如。
大戏台清音阁北面还建有观戏楼。观戏楼亦分上下两层,楼上外檐挂“同乐园”扁,同时殿额悬挂“景物常新”匾。观戏楼后还建有供帝后妃嫔休息及进膳的后楼、配殿等。
同乐园东还带有一座四进宅院,本是一座大佛堂,后渐荒废改成了可以居住的宫苑,取名永乐堂,一道分归了同乐园所属。如今这宫苑正是五阿哥与其生母耿氏的居所。
今日天清气爽,暖阳融融。
圆明园的管事太监李兴德因得了上头授意,特借了负荆请罪的名头,请了京城远近闻名的昆曲戏班子,来同乐园为安嫔娘娘献戏。
剧目经有永和宫的首领太监小贵子等人反复确认查验,合了安嫔娘娘的喜好,才允了今日可以表演。
李兴德忙前忙后,趁着永和宫的贵公公严格查验剧目的档口,又十分周到的跑去隔壁永乐堂,欲请五阿哥的生母耿小主前来宴席作陪。
这事自然也是经由贵公公提点,他方想起来办。
要么说人贵公公年纪轻轻就能升成主位娘娘身边的首领太监呢。比他这个可有可无、领差事时还要分时暑气寒气的挂名总管可要会来事多了。
人贵公公,深思熟虑、做一想三,既知他们娘娘要来看戏,不仅戏班子的文戏武戏他要一一查验,杜绝暗箭。
就连人主子看戏时陪饮的戏友,也要事前一一都安排妥当,以备他们主子一人赏戏时,孤单无趣。
李兴德拿手帕擦了擦脑门上不存在的虚汗。
心道,好家伙,这永和宫的安嫔娘娘出行,虽比不上翊坤宫的华妃娘娘要声势浩大,可其宫人于那细枝末节处的精细功夫却俨然竟似比咱们的皇后娘娘还要讲究。
真真不愧是苏公公口中,表面不显,实则是顶顶尊贵的一位娘娘。
他带着几个小太监匆匆往永乐堂赶时,心中还在苦笑。
按说这进宫来的戏班子,初入宫门时,就早被守城的侍卫以及精奇嬷嬷们扒光查验过数百遍了,危险那是绝对不可能危险的。但这贵公公却仍是借口职责所在,不辞辛劳,亲力亲为的一一查验,唉,就冲他这份远超旁人的细心和耐心,也合该是他步步高升啊。
李兴德自是不知,小贵子的这一番无用做戏,也不过是因为发现了落雪这个不安分的小贱人重又混回了娘娘跟前儿,这才登时发作的。
依他来看,落雪比余莺儿还要不好掌控,余莺儿与他一般,行事虽不择手段,但最终目的不过是占据娘娘身边的一席之地,余生陪着娘娘看一看日升月落,观一观四时风物,也就罢了。
而这落雪,却总有一份痴心妄想,无论何时何地,总想叫娘娘忘不掉她,很是矫情和造作!
还记得从前她在娘娘身边时,就爱拔尖要强。连打个扇都要精心设计娘娘流苏飘飞的弧度,以博取旁人眼球。如今好不容易被送走了,却仍还是不忘混进来刷她那微薄的存在感,当真扎人眼的紧。
安陵容到同乐园的观戏楼时,五阿哥的生母耿氏已在宴桌旁等她许久了。
她一身青绿色旗装,配着青绿偏色的把头单流苏,倒生生将那张喜气洋洋、和气生财的肉肉脸也逼出了几分端秀与整齐。
安陵容是第一次见到耿氏,本以为能将弘昼生的那般俊秀挺拔的女子,必定也拥有着一副昳丽俊秀的姿容。不想,见到真人后,却是这样一位面相和善,甚至带着些福态柔软的可爱妇人。
“嫔妾同乐园常在耿氏参见安嫔娘娘,安嫔娘娘万福金安。”耿常在脸上携着满满的善意,对她恭敬一礼道。
“耿姐姐快快请起。常听弘昼说姐姐不喜见生人,陵容这才不敢擅自上门叨扰姐姐。姐姐可莫要见怪。”安陵容忙将人拉起,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道。
“娘娘说哪里的话,嫔妾这副尊容,一直不得皇上喜欢,说不喜见生人,也只是不愿为弘昼徒惹是非罢了。”耿常在爽朗一笑,也亲热的反握住她手,一起往席间落座。
二人因为弘昼,虽是彼此初次见面,却仿佛神交已久,天然就互生好感。
落座后,耿氏朝身后的侍女微微示意,侍女立刻上前献上一个宽大锦盒。
“娘娘,弘昼得您数月教导,嫔妾夙夜感念,只是以往园子里人多眼杂,这才没有亲自上门拜谢,今日好容易得见您一面,一点小小心意,还望您一定要笑纳。”耿常在话语真诚,安陵容不好拂她面子,便叫小栋子上前接了。
小栋子将锦盒呈到她面前,宝娟轻轻打开。安陵容这才看清,里面竟是三件粉蓝色的寝衣。寝衣袖口以苏绣技法掺着银白丝线绣了清塘映水莲的纹样,其构图针脚之细密雅洁,一看可知刺绣之人起绣时所包含的种种心血与精巧功夫。
安陵容从前也善针绣功夫,自然知道这苏绣技艺之繁复。万种色彩,百种针法,一根丝线最细又能拆分成352毛,几乎是以针为笔,线做丹青,连其光影转换,角度倾斜,都各有流韵飞转,端是曼妙精奇的紧。
“这绣纹摸起来光滑细腻,睡莲又栩栩如生,耿姐姐定是费了极大的心血。”安陵容轻抚过寝衣上的绣纹,喃喃开口道。
自从皇帝当年铰了她绣的寝衣上的金龙出云纹,给淳常在拿去混玩,她便再也不肯轻易动针,为人饱含心意的刺绣了。
最后一次心血来潮的摸针线,似乎也是自戕前与甄嬛剖白心意那次了。
当年甄嬛说她失了良心,不似往昔单纯了。
安陵容微微一笑,怎么不是呢?若非失了良心,如何忍受被皇帝当成玩意儿般的轻贱?若非失了良心,如何双手沾满鲜血时,还顿生无穷快感?
说到底,良心这等好物,怎是从前举步维艰的她配有的!她抬手按了按眉心,前事远,今事近,还是且享乐着吧。